他只晕了一小会。
多亏杰克和社会哥,他才没有被士兵当成“懦夫”补枪。同伴们把他拖到高一组团的空阶梯教室后面藏着,直到他恢复知觉了才继续行动。
这一昏彻底扫除了江民的侥幸念头。他明白这场比赛是来真的,鲜血淋漓、见肉见骨。曾经熟悉的行为方式和思想被机体封存,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此强烈,无论什么都没法撼动。
「我要活下去」
距离大逃杀开始已经过了四十分钟。社会哥把阶梯教室的门用扫把卡死,让大伙聚在一块。
“我们是一队了。”他说,目光依次扫过江民、杰克、二爷,然后又停在杰克脸上。
“干嘛?”杰克往后一缩。
“咳,你和我们也是一队了。”
“这不是废话吗?”
“没啥。”社会哥四指并拢摩擦。他每晚熄灯前闷在被窝里不知道看什么东西时,露在外边的手也是这个动作。“我们看看各自有什么武器。”
二爷举起他的两张盾、杰克用球棒轻敲桌子、江民拿出铁扇子。而社会哥则像街头小贩似的把挂在锁链上的各式尖头一一取下,长短不一,造型大相径庭,“啪啪”地放在桌上。
“你们只有这些?”他皱眉。“所有武器都拿出来。”
江民交出撬棍和栓小工具的皮带、二爷摊开空荡荡的手、杰克不为所动。
“杰克。”社会哥唤。
她嘟起嘴巴,无奈地吐了口气,拿出个模样古怪的小石块。
“这是啥?”江民问。
“接线工具。那混蛋有给工具模板,啥都有,开锁器都有。你们不知道?”
江民摇头,以为社会哥也会。然而后者却说:“知道。但我有这个。”锁链铛铛轻晃。“足够了。”
“弄出这么大动静,该不会被人发现吧?”二爷紧张兮兮地看向贴了一半胶纸的玻璃窗。不时有黑影“呼呼”喘着跑过。除了在一号门门口大开杀戒的士兵,他们还没遭遇真正的威胁。一想到等会要和曾经的同学面对面厮杀,他就全身发冷。
「振作,我必须活下去」
“你就只有这个?”社会哥问。
“Ehe,难不成你想搜身?”她叉腰问,胸前的麻叶挂链跟着晃。
“不,不……”
“你说我们是个队伍,对吧?”
“我们……”
“那你就是队长了。”
社会哥愣了一下,慢慢点头。
杰克挑起嘴角,笑容似不怀好意。“那么队长先生,我们下一步该咋办呢?”
社会哥做了个深呼吸。
“我们要活下去。”
“我想听详细些的。”
队长的目光在队员间来回,然后说道:“我们的武器比较合理,除了二爷的盾有点重。但没有远程兵器,对躲在楼对面的敌人没有威慑力。”
江民慌了。“我们要杀人吗?”
“我说威慑力。”
杰克噗呲一笑。“是啊,威慑力。你像个恐怖电影跑出来的变态,真有威慑力。”
社会哥眨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四指摩擦。“我们如果威慑力强,就不必……”
“你们在说什么啊?”二爷带着哭腔打断道:“我们怎么回家?”
“回不去,你以为?”杰克白了他一眼。
二爷猛地吸气,双眼泛光,像个小婴儿似的哭了起来,哭声很难听。
讨论没法继续下去了。社会哥揽住二爷柔声安慰,活像位老父亲。江民心情烦躁不安,跟着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就走出两步,坐在合成板座位上发愣。今早起来时,生活是那般无聊却安全。仅仅过去五六个小时,一切都乱套了。他想到小区楼下的那家冰淇淋店,店里养的猫会蹭每位客人的裤腿。自己还能见到它吗?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鼻子酸胀。
一阵呼气声,杰克坐了过来,翘起二郎腿。她抓着铁球棒刮敲前排座位。江民还是第一次和她坐那么近,不由得心生紧张。他回头查看二爷,那家伙哭个没完了。
沉默的尴尬使人不适。他决定聊点什么。
“唔……你说接下来会怎么样?”
“想法子保命。”她的回答很简洁,看向教室另一边。江民以为她不想谈,但下一句话很快飘了过来。“你的武器不错。”
“噢,游戏里的。”
“LOL?”
江民点头。“你也玩?”
“DOTA。”
“噢……我想着这样的武器可能有威慑力吧。”
杰克笑了起来。“你们都这么迷信所谓的威慑力吗?”
“那当然啊,如果别人都不敢来打你……”
“想要你命的会在乎你拿的什么金剑银枪?威慑力只能吓吓那些本来就胆小的懦夫罢了。你们都是,所以想得都一样。”
被冒犯的感觉和吞下冰块似的。“我不是懦夫。”他上下打量太妹一番,拳头握紧了。“既然我们是一个队伍了,你就不要这么社会兮兮地说话。”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杰克经常在外边和社会人员打架,受伤沾血是常事。和她干自己还不一定能赢。太妹的脸还朝着别处,他大脑飞转思索该怎么弥补,刚才的冲劲溶解。二爷的哭声传来,他忽觉自己好不到哪去。
“你觉得我社会。”
“呃,不。呃,有点。”
“猪。”
又有冰块滑下喉咙。他对太妹怒目而视,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
“哼。”杰克无语地摇头,看向贴有Social主义宣传画的墙壁。镰刀和锤子。江民忽地联想到在外逃命的同学,假想如果杰克的脑袋被锤子敲碎会是怎样一副图画。然而传达室的惨烈景象蓦地扎入心中,他心肌一紧,不再多想,把怒气压下去。
「我们要团结,团结才能活下去」
社会哥把二爷哄得差不多了,大伙继续站到一块讨论对策。
“他们不可能封锁消息。”社会哥说:“媒体、JC、甚至军/队会很快开赴这里,我们只要熬到那时候就行。”
“但街上没有人,连车都看不见。还有那个飞碟,你觉得什么样的恐怖分子会有那种东西?”江民反驳:“我们完全不明白情况。”
“那是事实,不过会有办法的。我们要熬过去,明白?食物、水、御寒的地方、隐蔽处。我们要躲着士兵。”
“呵,说得轻松。食物怎么弄?你们身上有带吃的?我们得去超市弄。”杰克道。这时江民察觉到肚腹的空虚感。离早餐已过去四五个小时,面包和豆浆早就被化得一干二净。
“超市肯定有士兵。”社会哥说:“人也很多。你们有信心保护好自己吗?”
二爷抓住他的衣角,瑟瑟缩缩。杰克见了,翻个白眼,就像2000分的大神匹配到一群刚注册的菜鸟。
“我们走一块应该没事吧。”江民说。
社会哥没回答,抓过他的“铁扇子”查看,放在手里掂量。“中空的。江民,用好它。”他说罢将之放下,又拿起二爷的盾,像拍西瓜似的对付它。
“你走在队伍最后。”社会哥把盾还给二爷,看向杰克。“你保护侧翼,好吗?”
杰克耸耸肩。社会哥当她答应了,转向江民。“你也是,跟在我身后。等下不要飞奔,保持体力以便应对突发情况。遇到士兵绕路走,我们不能和他们正面冲突。明白?”
除了杰克,余下两人都点头。
“好。最多休息五分钟就出发。”
说是五分钟,但江民觉得和几十秒没区别。才刚刚坐下,就招呼出发。他双腿发麻,胃寒飕飕的。一想到等会要遭遇真枪实刀的对抗,走路都没力气。二爷的状态更差,好像随时会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门被弄开,社会哥机警地左右探看,率先走出。江民紧随其后,铁扇子刮蹭门板表面发出刺耳尖音。外边走廊空空荡荡,远方的操场隐约有几抹狂奔而过的身影。无往昔熟悉的读书声,亦无学生的嬉戏打闹。校园犹如迎接周末,却偶能听见模糊的惨叫,让人浑身发颤。
“国际部。”社会哥下令。
教学楼背后的长路和小田径场路在前方交汇,秋叶如毯将之盖住。行道树萧瑟如残雾淡云,扭曲地以枝干指向苍茫的天空。一切与平日相仿,除了地上的几抹血迹。目光越过绿色栅栏,能看见小田径场上有人走动,其中一位拿着巨大的镰刀武器,就像RWBY里的小红帽似的。
国际部的行车道入口修在小坡底部,以修建整齐的灌木丛和迎春花叶帘围住。有群人堵在那儿,手持各式武器。见生人靠近,边缘的几位紧张起来,刀刃矛尖指来。社会哥伸手拦住队友,停在原地。
“我们是友军!”他喊:“没有别的打算!”
人群中间的外教挥手招呼学生们收回武器,用调子怪怪的嗓音说:“mei关系,同xie们,这里很安xuan。”
社会哥把银叉叉尖指向地面,慢慢走了过去。“有士兵吗?”
“他wen不cai这儿。”外教答。金发碧眼的他拿着把形状古怪枪械,这是江民见到的第二枚不符合规定的武器了。他没说什么,和队长一道走去。学生们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们,准确点说应该是看杰克。即便在国际部她也很出名。
“我们只想去买点东西。”社会哥说。未表达诚意,他把银叉塞到江民怀里,摊开双手。“一些吃的,喝的。”
外教扬起嘴角。“来吧,mei关ji。”学生们互相交换眼神,从他们的眸中江民读出不信任和担忧。他正想跟上,社会哥却转过身拦住了大伙。
“我们商量点事。”队长朝国际部的人说,然后对队员道:“我们可以留在国际部,这儿人多。你们怎么看?”
“呃……”江民扭头瞟了眼空荡荡的车道,寒风卷起秋叶,邈远处惨叫不时响起,揪抓心脏。“我想可以。”
社会哥拍拍他的肩膀。“你们?”
“行。”
“去呀去呀。”
社会哥再朝外教走去。“我们可以留在这儿吗?”
“当然he以。”江民想起了此人名字。詹姆斯,对。去年才来中国,外号“小天使”。不得不承认其心理素质很强,到现在还能对陌生人笑脸相迎。
但那些学生就不一样了。
“不行。”一个衣着潮风的男生说:“,Weshallnotallow'emein.”
外教眉头一皱。“Whyne?”
“She'sagangsta.”
江民不明所以。杰克能听懂,她嘴巴一撇,“唰”地举起球棍指向说话者。
“你TM再说一遍。”
人群目光刷啦啦扫向他们。社会哥眼珠子一转,从江民处拿过银叉。“冷静,杰克。”他说:“别冲动。”
她像没听见,眼里溢着怒火。“你有种再说一遍,你,你这婊/子养的。”
学生们嗡嗡地吵。詹姆斯的表情变得很为难,他伸出手试图稳住双方情绪。“wo们没必要这样,好好
shuo话。”
出言不逊的男同学走出人群,也拿着把枪。这是犯规。江民想。
“你们别想进来,我们不欢迎整天打架斗殴的破坏分子。”他轻蔑地说:“滚吧,Gangstress。”
眼见杰克要冲过去,社会哥从背后拉住了她,差点被球棒敲中脑袋。杰克使劲扭摆,铁球棒危险地晃动。
“放开!”她叫:“让我收拾这兔崽子!”
“你疯了,他们有枪!”
这句提醒让她冷静了些。杰克不再挣扎,眼睛一瞪,朝那男同学比中指。
“Hey,notok.”詹姆斯这下也举起枪,眉头微蹙。“Idon'twantto,butiuys,wehaveourruleshere,ok?”
“他在说什么?”二爷问。
没人搭理。江民的注意力在那男同学和杰克间来回,生怕听见枪响。根据这几小时发生的事来看,可能性相当的大。
社会哥尽其所能避免冲突的发生,使银叉摆出不容易让人感到威胁的姿态,说道:“行,那我们不进去。我只想买点吃的和喝的,行吗?我不带武器进去。”
二爷急了。“刘盟,我们得进去!”
社会哥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者不说话了,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o'sfinebyus.”外教放下枪。“来吧,就你。”
社会哥再次把银叉交给江民,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稳步走进国际部的绿栅栏门后。几个学生跟去,剩余的仍持枪警戒外围,指着大伙,冰冷的枪口让人不安。杰克拳头紧握,嘴唇被咬得变形。江民真怕她一不留神杀过去,但又不敢去拉,尴尬地站在原地,铁扇子显得又沉又多余。
好在杰克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没有发作,凶恶的眼神也逐渐变为冰冷的鄙夷,还不时快速地瞟眼外教。那男同学(好像叫Gee?)在人群前排抱着手,一副扛霸子的模样。
社会哥只去了十分钟,但在江民看来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瞅见林荫小道尽头走来的魁梧身影时,他几乎舒心得要叫出来。
社会哥向外教道谢,提着三大包塑料袋匆匆赶来。
“走。”他把补给塞进二爷怀里,拿过银叉,带头往回赶。江民不舍地最后看了眼国际部让人安心的大部队,与队友一道离开。
“傻瓜。”杰克忽然说:“你们在里边更安全。”
“我们是一个队伍,别忘了。”社会哥说,朝太妹笑笑。后者“唰”地扭开头。
“还不是被迫的,谁想和你一个队伍。”她嘟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