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子上印着他的名字,两个大大的黑色隶书字块——江民。这帮家伙显然早有准备,侵入学校的学籍室,把学生信息全搞到了手。事到如今,江民还是弄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飞碟、高科技的光雾和半发男的装束都像从科幻电影里跑出来的一般。
他没时间往下想,半发男的嗓音在田径场上回响。“把箱子打开拿武器,嗝,你们怎么了?这么简单的动作都不会吗?”
江民贴近差不多有小沙发那么大的箱子,在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摸索开关。他以为要找半天,但当另一只手也放上去后,箱子竟然自己打开了,金属板像军用运兵车的尾闸门似的向后弹开,差点打中他的额头。江民受了惊吓,捂着胸口慢慢朝里看去,只见里边的空间被几条同样是黑色的包装塞满,最大的那个显然是“铁扇子”(也许叫符文大剑?他记不得了)。
他将内容物取出来,包装和快递所用材质差不多,撕开后露出填充的白色塑板泡沫,和武器绽放寒芒的利刃。江民轻轻一碰,但觉刺痛,食指肚映出一条白线,接着像挤番茄酱似的,深红色血冒了出来。他凝视自己的血,背脊发寒,牙齿打战。
如果被这东西刮伤……
……一定……
……开膛破肚。
他没有继续撕包装的勇气。若不是社会哥三下五除二取出装备的动作富有感染力,他说不定永远也见不到武器的全貌。在同伴的鼓舞下,江民勉强取出“铁扇子”,握住把手打量。它有些沉,但由于所握方式的原因还能正常挥动,不至于手腕酸痛。与所持者皮肤接触的部分还有软垫保护,他不记得自己有加这条。还有血槽的弯曲幅度,他只画了一条线,但拿到手里的成品却有三条,深浅不一。刀刃的锋利程度也不一样,靠近边缘的地方要钝一些,直面敌人的扇中位置薄如蝉翼,从正面看仿拂与空气融为一体。
无论制造武器的是什么人,他们对细节的要求让人印象深刻。再看其他人,社会哥脚边放着杆银叉,像闰土似的,正往身上戴……铁链?铁链上还挂着各式各样的金属头;
杰克手握半人多高的金属球棒,表面布满倒勾,光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凉。她虽然和自己一队,但谁知道会不会反水?江民有些后悔没选择盾牌。对于杰克这种人,自己哪怕用的是镶嵌骷髅的巨剑,她也不会犹豫;
二爷用盾,还是两枚。一枚大得像门板,另一枚比课桌还要小些。他吸着鼻子端详成品,那眼神像撞了鬼。
江民放眼四周。鹌鹑拿到一把剑和圆盾,丢雷哥和豆丁的也是。许多人都选择了这两种冷兵器的代表,还有拿弓箭的、持长矛的、握大砍刀的,甚至还有双手鱼叉、甩棍、锤子和……枪?有个中年女老师拿着一杆枪,有枪管、扳机和大得不成比例的枪匣,规则不是说……
“站在原地!”半发男喊,几个试图溜向田径场门口的学生立马停住,惊恐地回头张望。“不要走……嗝……走动!比赛马上开始,嗝。我不重复规则了,没啥好说的,嗝。”
社会哥朝江民点头,杰克也是,此时的她像个棒球运动员似的紧握那根大球棒。二爷举着盾瑟瑟缩缩,慢慢朝他们挪近。江民回头查看姑娘们,她们大部分像对付沉重购物袋似的提着刀剑,有些给自己戴上头盔,半张脸都被遮住。王瑰逸看起来就要昏倒了,全靠旁边的朋友扶着,扶她的臧雪儿和车访阙状态好不到哪去。唯一看起来有点精神的是霍萌,她把玩着自己的复合弓,扯拉弓弦,绿色的漂亮眸子好奇地眨动。
真是疯了……江民脑门发烫,违和感干扰视野。刚才还忙于记笔记的同学现在竟拿起只有体育比赛和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弓箭,这两种元素根本不该在一块。
“拿起你们,嗝,你们的武器。连这个都要我提醒吗?拿起武器,不然你和一块肥肉没区别,都让人砍。”半发男喋喋不休。江民听后拴好系小工具的腰带(他根本没画腰带,这些家伙给他加上了!)再握好铁扇子和撬棍,试着做出攻击姿势,竟然意外地顺手。刀刃划破空气,让他体内激素快速分泌,热流与恐惧交织着充斥四肢。
他又挥了一下,哇噢。心跳加快。这是什么感觉?就像上初中时被小混混堵住一样,腹腔酸热、别的事都不再重要了,唯有自己和即将面对的威胁。
“准备好。”半发男扭转身子,摆出弯弓射大雕的姿势。“赫菲……不,林城一中杯大逃杀,现在——开——始!”
他在方台上旋转一圈,右臂指向天空,颇有气势。然而人们毫无反应,边缘的学生意识到自己能离开了,拔腿就跑。
半发男维持了几秒这个虽帅却无烘托的姿势,然后恢复站姿,摊开双手。“你们是呆,嗝,呆瓜吗?我说开始,开始!”
“江民!”社会哥唤,朝靠教学区的出口奔去,身上锁链叮当作响。杰克紧随其后,反握球棒,好似剑鞘一般。江民愣了一下,双腿自己迈了出去,和满面惊恐的二爷一道跟上。身后,半发男还在发脾气,抱怨人们没有半点“血性”。
士兵们站在跑道边缘,手中黑得反光的枪械让人看了浑身发凉。这些全副武装的家伙并没有阻碍他们,像雕塑一样冷眼旁观。出口的白漆铁门大开,社会哥率先跳出去,举好铁叉,如踏入战场的角斗士。江民脑中刚冒出“这家伙真适合玩这个”的念头,田径场就传来骇人的尖叫。
有人动手了。
二爷绊了一跤,巨盾拍在江民身上,倒刺勾住校服粗糙的布料。他一慌,急忙拉扯。随着嘶啦的尖响,校服袖子被盾钩扯出束束絮丝,如晴空云朵。慌乱间江民以为自己被钩破皮肉,吓得魂飞魄散,全身发麻。他尖叫着后退,拍打袖管。
“罗冠宇,你这**!”他气得大骂。另外两人已拉开距离,他没空用言语宣泄,迈步跟上。田径场的叫声愈加悲惨、混乱,间杂老师们试图维持秩序的呼唤。
这是玩真的。江民不住地在心里默念。这是真的,他们动手了!
还有许多人想到大门这条出路,啪啦啦地跑来,拿着格式武器。江民见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贴近社会哥。后者的跑步姿势就像双腿行进的狼,手中长叉反射可怖的银光,连同队的江民见了都背脊生凉。
他们一路向大门飞奔。江民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双腿震的发麻。等一号门的宣传栏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差点把肝都吐出来。罗冠宇在刹车时猛撞上来,巨盾如三十码速度行进的机车将江民掀翻。他翻转两圈,无力地在地上摊开手脚,眼前尽是闪烁星星。
一只有力的大手扶起了他,社会哥的黑风衣拂过面庞。江民艰难站起,大伙不知为何停下脚步,旁观稀稀拉拉从大田径场方向跑来的同学。
“怎么不走啦?”他问。
“等一下。”社会哥的表情有些古怪,勾得他更加紧张。
“从大门走啦,你不是说了吗?怎么……”
“嘘!”杰克向前持球棍。“这帮蠢货。”
江民顺其目光看去。短暂的愕然后,他明白了。
他们几小时前还是读书写字的普通学生,现在就要求杀人明显是天方夜谭。半发男一定想到了这一点。
为了让“游戏”继续进行,就需要“监工”。眼下,那些监工正步伐沉稳地从楼道间走出,将枪口对准路过的每一个人,厉声斥吼。
“动手!”
“砍下去!”
“杀吧,现在不犯法!”
二爷几乎要把他的校服拽烂了。江民没空去管,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怔住。学生们躲逃着士兵,没命地跑。后者朝他们脚下射去几梭子弹,一个正撒腿狂奔的寸头男生应声尖叫,倒在枪弹掀起的石尘中,捂住脚踝哀嚎。此副景象将几名从楼道逃来的女生吓住,她们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凝视其原地翻滚。
“喂,你们,愣着干什么?”
枪与嘴同时开口。但闻刺耳枪鸣,血雾炸裂。她们如残破的玫瑰颓然倒下,连尖叫都来不及。江民双腿一软,撞在旁边的行道树上,呼吸带着咸味。
“走。”社会哥下令,拍了他一把。江民木然跟上,耳畔尽是哀嚎、怒吼与枪啸。
大门行不通,至少一号门是这样。先头学生们冲出传达室,旋即化为一缕青烟,半点征兆都没有。余下的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像看见超市打八折的大妈们似的狂奔折返。社会哥见情势不妙,带着他们向更远处的二号门逃去。高二与高一组团所在的林荫道安静一些,但从人群聚集处传来的尖叫依然刺耳可骇。
愈接近大门,江民的不安感就愈浓。半发男能组织这样一支恐/怖/分/子,不可能忘掉林城一中有三道大门。
抵达小一些的三号门传达室,只有他们四人。社会哥从桌面上抓起一只保安的帽子,向外丢去。什么事也没有,帽子有气无力地掉在落叶上。
二爷见状就像往外走,被杰克拦住。“等着。”
“可,可……”
外边传来脚步声。杰克把头发撩到面前,装出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三个学生跑了过来,见他们堵在门口,神色紧张。
杰克只顾大口喘气。
那三人略微皱眉,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钻过。打头的长发男和社会哥一样,先拿保安的帽子试水。见无异样后放心地迈了出去。
脚尖与门外空气接触,安然无恙。那一霎那江民以为得救了,那人也是。他挑起嘴角,正要把另一条腿也迈出去,却忽然低声闷哼,缩了进来,弯腰捂住小腿。
“怎么了?”他的同伴问。
“不对,腿……”那人忽然捂住鼻腔,剧烈咳嗽。红色的飞沫溅出,他松开手,震惊地盯着沾满血的手掌。
他侧头看来,眼神惶恐。“我……咳咳!”话没说完,又咳了起来。如弹簧似的剧烈摇晃,全身发颤。伙伴试图去扶,他想抓住对方的手,结果手臂乏力,倒在地上,捂嘴咳个不停。
杰克轻轻踢了江民一脚,向外走去。江民不知所措,顺从地跟出。身后,那人的咳声不断,愈演愈烈。离开传达室七八步后还和在耳边一样响亮。
二爷害怕地掐住锁骨。“为什么……”
“咳,咳……咳!!!!”
咳嗽声直攀顶峰,伴随西瓜被碾碎的声音,传达室忽地被血溅满,就像刺破装满颜料水的气球。屋内惨红一片,恐惧扎入心脏,直穿身躯。江民只觉得头好重,失去平衡,坠入模糊的混沌中。
他看见铁灰的苍穹,就像冷兵器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