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小田径场的角落里坐下。学生们都抱团取暖。既然国际部有那么多人，那三大年级组团想必也不少。校长和老师们说不定已经整顿好了纪律，耐心等待救援的到来。

他们吃着抹茶味奥利奥和＇海之味＇盐饮料，吞咽面包和巧克力球。徐徐微风吹过空荡的操场，若非远方不时传来的尖叫和惨嚎，感觉就像平时出来闲逛。吃饭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有几队人经过，从外边来的一见他们就没命地朝国际部跑，而国际部出来的则理都不理。大伙待在这方安静之所，安全无虞。

就在这时，广播响了。

“现在是整点播报～”

江民停下嚼奥利奥的动作，熟悉的怪腔音在教学区那边回荡。

“各位勇士，不知不觉间比赛已经开始一个小时啦，现在是下午一点。我知道大家习惯睡午觉，但错过比赛就太可惜了。可别犯困哦～”

“这蠢货是谁？”杰克问。

江民想了一下，那神经质的马尾辫男生闯入脑海。

“杨佳音……”

他的话被广播打断。“这是林城一中大逃杀的第一次比赛通报，我们以后还会经常见面的，从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每小时我都会公布一次比赛情况。晚上可没有，我也需要休息嘛，科科。

“好啦～言归正传，我先把死亡人数公布一下：截止目前，我们还有六百零三位勇士在竞技场里活动，不错，你们坚持了下来！但还早呢。这场比赛只有十名胜利者～所以，可不要手软哦，我盯着你们的～”

“这家伙什么来头？”江民问：“他为什么能……”

“啊，现在是我最喜欢的环节。死法统计！哈哈，我瞧瞧……这个不错，咳咳——高三（9）班的王书涵，被锤烂了脑壳！哇噢，你们真应该去看看，就在体育馆那儿，啧啧啧，真可爱，眼珠子真白。让我用个比喻吧——落入红泥的白珍珠！”

大伙不约而同地放下食物。

“啊，没有设计锤类武器的也不用难过。我这儿还有一位，被捅穿了肚子的……刘俊伟，高二（1）班。挣扎了好久呢，还活着，好像。刘俊伟同学，记得你在食堂里撞过我吗？哈哈，我不是恩将仇报，可不是我杀的你，科科。不过呢，我劝你别扭了，东西流得够多啦～”

“这就是本次的整点播报，我们一小时后见。加油杀人哦！”

广播戛然而止。小田径场再度沉入寂静的秋风中，落叶啪啦啦地飘过，在面前停了一会儿，又飞向空中，扭旋、上升、无助地颤抖。

伙伴们面面相觑。二爷抱住脑袋，大口喘气；社会哥愣了一会，摇摇头，摸出袋装汉堡；杰克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口往嘴里塞妙脆角，啪嚓啪嚓地嚼。

“那念广播的……是杨佳音吧？”江民问。

“他不用参加比赛。”杰克说：“BT有BT的好处。”

“真可怕……”

“吓破胆了？小子？”

江民心想「你比我大不了多少」，但又不想吵架，干脆不说话，就着盐饮料把食物冲下肚。虽然既残忍又恶心，但广播和广播室的杨佳音对他们没有威胁，只是个讨厌的丑角罢了。

杰克深明此点，她草草吃完东西，独自到田径场下方的篮球场去探看学校边界的情况，走起路来慢悠悠的，不时踉跄一下，脑袋转来转去，好像刚才的广播不关自己的事。趁她不在，江民凑到社会哥身边，吐露心中疑问。

“安全吗？”他问：“我总觉得杰克……会偷偷溜走什么的。”

“她不会。”社会哥专注于解决袋装汉堡，小口咬下青菜。

“为啥要顺着她？”二爷丢掉吃了一半的威化饼干，委屈地质问。“国际部多安全！他们有枪，有枪啊。”

“那根本不是火枪。”社会哥目光不移地纠正。“那是射网枪。”

“射网枪？”

“里面装的是绳网，能把人困住，但半点杀伤力都没有。国际部的防守空虚无比，唯一的杀伤性武器只有一个外国妞的长弓和几把形状不大一样的其他枪械，一样不是射子弹的，我怀疑是射钉枪。”

江民用了两秒去回忆什么叫“射钉枪”，装修场地的画面浮现眼前，那一声声“叮叮”让他打了个寒战。

“射钉子？那比子弹还吓人！”

“但射程不够。”社会哥不以为然。“而且他们攻击性不强，只想保护那一亩三分地。人数也不多，里面都空的，也就门口和小卖部的守备充足。我猜后山的出口都没有人戒备。”

江民呆呆地看着吃了一半的菠萝面包，没有胃口。钉子，天哪。要是被钉子手中眼睛……

……嗷。

“不管说啥那儿都比这里安全。”二爷说，指向小田径场尽头树林间的第二个国际部入口，那儿也有一帮人守着，远远望去只是团红白相间的色块。“我们现在过去吧，保命最重要。”

“不。”

“刘盟，我求你了。”

“不。”

“我求求你……”

“不行。”社会哥压声道。他嗓门本来就低，听来似雄狮闷吼。“你也别想一个人去，你在那边就是炮灰。你认得国际部的谁？”

“……詹姆斯。”

“全校人都认识他。”社会哥咬下一丝火腿肉，细嚼慢咽。“我们要投奔也是投奔自己班的。去找毛毛男、鹌鹑还有其他人。我们吃完东西就去。”

“教学区有士兵！”

“那我们就绕开。”社会哥说：“而且我认为人们不大可能都留在教室里，也许在食堂那边的小卖部和寝室。”

“可是……”

“别说了。”

二爷俯身抱住双腿，像被欺负的小学生。“你就是喜欢她罢了。”

一阵咳嗽声，社会哥被汉堡呛住，咳出食物碎屑。他抹了把嘴角，瞟看二爷一眼，装作没听见地继续填肚子。

他们扯皮时，江民的注意力在杰克身上。太妹拿着球棒遁入篮球场外的林子，逛了个遍，在球场北出口撞见国际部的人。他万分紧张，生怕起冲突，但杰克理都不理那帮家伙，绕回这儿，小田径场比球场高，有处两米半高的混凝土坎。她把球棒拴在腰间，慢腾腾地翻爬了上来，脸色阴沉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轻轻落在地上，却足以把二爷吓得半死，饮料都给打洒。

时间尚早，这儿又安全。高三学生普遍睡不饱，大伙哈欠连天。社会哥决定让大家睡会儿再出发。二爷拿空包装盒当枕头垫着睡、杰克靠空心铁管栅栏小憩、江民也寻得块干净地方躺下。社会哥是寝室里唯一一个不熬夜的，精力还充沛，坐在旁边警戒。有社会哥放哨，江民睡得很沉。

他没有做梦，思绪浸泡在黑水中如水母般漂浮。

江民被社会哥的拍轻拍弄醒。时值下午三点，足足睡了两个多小时。依稀记得半睡半醒间有听见杨佳音的广播，模糊不清。他们把剩余的补给装好，系在二爷的腰带上。他曾经很以一条拉风的真皮金属皮带自豪，现在却愁眉苦脸。

“你的工作只是保护好自己。”社会哥安慰道：“我们却要抡起武器干架，没空手带东西。”

这份解释让二爷眉头皱得更紧，像揉坏的枕头。一路上他都闷着不说话，像小企鹅似的跟在大伙身后。

从小田径场出来，他们有三条路可以选。走二、一号门所在的边缘林荫道、教学楼内部的天井路或者落叶飘飘，靠科技艺术楼的长道。社会哥稍加思索思索，决定先在教学楼里查看一番，看有没有用得着的东西。

“这不叫偷吗？”二爷问。

“就你话多。”杰克瞪去，他不说话了。

走过行车道时，二号门那边传来杂音。江民本能地警觉起来。他的反应能力还是比不上社会哥，后者已经朝近在咫尺的高一组团跑去，招呼大伙跟上。他们一块跑进楼房的庇护里。社会哥贴墙伸头从横穿组团三栋楼的长道向二号门处望去，立马缩回来，粗眉下的双眸诉说着紧张。

见状，江民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士兵？一伙士兵？他不敢想象绕二号门朝小田径场方向走来的是什么人。那些家伙人数很多，似乎有几十人。若是遭遇，恐怕连跑都跑不掉。社会哥隔了几秒再次向外探去，然后带着队员跑向十步外的高一组团中楼楼口

他们蹿上楼梯，不敢跑快，但跑慢了心焦。社会哥带路，一行人躲进二楼的厕所里，把门堵住。做完这些江民已是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脑里只想着那些嘈杂的声音，连杰克出现在男厕所也不觉得哪儿不妥。

社会哥摸到窗边，半蹲下来朝外看去。江民受不了不明真相的感受，也学他的样子，抓住冰凉的陶瓷窗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楼底下。

一群人。

江民本能地吓得后缩，硌着肩膀。疼痛感远无心中恐惧来得厉害。那短暂的一瞥足够看清对方的打扮——剑、矛、戟，十多支金属武器反射骇人的银光，仿佛将秋日萧瑟的空气刺穿，直入江民眼中。

他鼓足勇气再抬头看去，那些学生走过一半，前半部分消失在楼壁后，朝音乐厅的方向去了。剩余的互相说个不停，完全不担心撞见别的什么人。也难怪，他们足有二十多人，个个手持可骇的长兵器。就连单个的士兵也没法对付。

团结的力量。

江民的目光扫过人群，蓦地逮住一个熟悉的身影。WOC，那不是“锅儿”虹景松吗？牛倌和笔架山也在，还拿着一把大宝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叫声，像兔子被揪住喉咙。

江民和社会哥对视一眼，刘盟的眼虽仍平静，却流露着某种不安之情。待拿大砍刀的陈徙南（他竟然也在！）离开视野后，他开口说道：

“我们得躲着他们。”

江民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们都认识锅儿。”

“他们的武器沾有血迹。”

江民心里一咯噔。

“他们已经动手了，但还没有完全变成那样。我们现在被发现，肯定没有好果子吃。”社会哥鼓捣锁链，将长叉头换成带曲度的撬棒。“要么加入他们成为挡刀的，要么被当成潜在威胁干掉。”

“怎么会？！”二爷的表情要崩溃了，那模样就像同时遭遇便秘和腹疼。

“呵，因为我。”杰克一边说一边用铁棒敲打蹲坑隔墙，弄下阵阵石粉。“和国际部的那帮狗**一样。”

二爷呆呆地盯着她，再看向社会哥。那眼神仿佛在问：你是不是患了羊癫疯才继续和她一队？

“我们要找到毛毛男和大伙，但是……现在不是最安全的时候。”他眺望小田径场，变幻的阴云将其面庞印上深浅不一的黑影。“不能撞见其他人，很重要。我们要隐蔽行事，搜集食物和水，囤积实力。只有这样，加入队伍后我们才有自主权。”

社会哥的话有点道理。江民冷静下来，静静听着。

“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回到毛毛男身边，你觉得会怎么样？想想我们班还有谁在？陈徙男和刚才那帮人一队，男生只有丢雷哥、克南、鹌鹑。他们连杀鸡都没力气。女生更不必说，压根没法抵抗其他队伍的进攻。”

“……进攻？”二爷掐住自己的喉咙。

“现在还没有，等明天大家都没吃的，你看着吧。已经有人被袭击了，锅儿那帮人武器上的血。不论是自卫还是别的原因，他们都敢动手了。我们现在去找同学，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总得有人去找食物，去保护大伙。除了我们，还有谁更适合？”

杰克赞许地点点头。与之相对地，二爷的脸沉得厉害，眼睛眯着，嘴唇微颤。“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想？人多力量大，你不知道吗？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啊。”

社会哥半蹲下来，像大人对小孩子谈心似地说：“现在是大逃杀，规矩都不适用了。从现在开始，听我的，不然出什么事，只有自己后悔。”

“但……”

“相信我。”社会哥的眼神能破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