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消息漫天飞的时候,我和傅起坐在院中,面前放着酒。多少年的情愫都化在酒中,从哪儿开始就从哪儿结束。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慢慢道:“我日后再也不会碰酒杯一下。”
有一片飞花正飘飘落下,落在我们的杯中,这意境美得就像个神话。
我表达的其实也正是内心真实所想,我不希望有谁来代替他的位置,与我畅饮相伴的男人只会有他,如果他不在我身边,那我今生将再也无需酒来点缀。
傅起瞥我一眼道:“除了酒杯,你还可以碰酒碗,还有酒坛。”
“……”他怎么就这么不懂我的意思,还是想让我真的说明白?我咬咬牙,伸出了三根手指,“与你同醉的时日我定当好好封存,我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滴酒不沾!”
傅起抬起头,风轻云淡道:“好,你记着。”
他仿佛大病初愈一般,面色上残留着疲惫,而透过酒杯中的倒影,我发现我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今天没有月亮,只留光秃秃的夜空,连星辰都不知去向,我俩就这样坐在院中,美其名曰“赏月”,可赏得到底是什么呢,也许是我们彼此最后的模样吧。
浓重的墨色将此夜晕染得七颠八倒,恰如我乱得没有章法的心。
我们谁都没把话题引到分别上,我以为这样就可以强装他还和以前一样,依旧会那般待我,我一杯杯地饮酒,与他谈论这天气,以及谈论起无数个冷得都不能再冷的冷笑话。
傅起把我的酒添满,自己却停了没喝:“无需如此伤感,这都不像你了。”
“是啊,我总是最没心没肺的那一个。”我喃喃。
傅起并没有回应,我却从心底慢慢渗出些酸涩来。
也许是故意吧,等该回去就寝的时候,他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直勾勾的目光,于是走了几步又回头一笑,眼里还带着点说不出的惆怅。我那时浑身都很轻飘,就突然感觉整个人都悬空了———
我被傅起抱了起来!
自从前几日撕破了关系,我以为我们不会再有这般床上温存的时刻,可我忽飘忽晕之际,觉得身上的傅起既像真实的又像是梦里的。我的眼泪浅浅的滴出,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般道:“不走可不可以?我做错了,我检讨,我不该怀疑你对我的心。”
回答我的,只是越发猛烈的冲撞。
这也是唯一的一次,像台风过境,暴风雨肆意狂欢,我都快被傅起拆了浑身的骨头,直至后来只能哭泣着求饶。睡过去的时候,我感觉他在身后紧紧地抱着我,那种温暖好像不曾消散。
但是早起,床畔已冷,我惊慌地起床找人,宝珠却来伺候我更衣上朝,关苗已经出发去寻找薛大哥,门外并没有他的身影,我看向宝珠,想问她,可还没说出口什么,她就对我点了点头:“走了。”
我早知道要迎来这一天,每天都在做着心理建设和准备,可没想到傅起突然不告而别,一走了之。我还是觉得猝不及防,心情跌到谷底。这天下之大,想着往后一路风霜雨雪,他都不在我身边,我便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宝珠忧虑道:“主子,要追吗?也许现在下令关城门,还能把他拦下……”
我擦了擦眼角的湿意,低声摇头:“准备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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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的时候,有几个脑子犯轴的人对新政里的科举措施不满,还是执着纠结于女人的地位,仿佛压制了女子的才干,他们才能有饭吃一样,我真是很不理解这种保守顽固的思想。
当然也有新政党拿说得都不爱说了的孝祖皇帝来举例子,硬是要把早朝开成辩论会。
我在珠帘后发呆,他们说他们的,这种低端的争论完全刺激不到我的怒点,我甚至觉得这些只会打嘴炮的文官格外搞笑。边境正在拼杀对抗,而他们却在这吃饱喝足穿暖后争论女子从政合不合适。
我也许该拍桌子骂几句三字经来表示我的立场,但我并不想如他们的意。
暮齐远远与我对看一眼,隔着珠帘,我被那眼神看得莫名其妙。目前还没有太明显的虎狼环饲的局面,他是在担心什么?我有什么地方没有处理好吗?
新政党和保守派终于短暂消停,今日的日常刷完了,大家散朝。高德胜依旧坐在总管大太监的位置,我没有换掉他,就算是留下一个遥远的念想,让他的身影时刻提醒我,不要忘掉任何一个人。
高德胜在散朝后告诉我,暮大人求见。我在御书房正打开奏折要做批复,就让暮齐直接进来了。
宝珠为我们泡好茶,茶香淡淡地飘散在空气中,配上暮齐的话,也是很有伤感的氛围。他说的是:“他走了?”
我笔下没停:“嗯,昨夜才喝了送行酒。”
我不想道出那突然,我将每一场酒都当作分别的送行酒来喝,等真的能够算作送行酒的时候,我却迷醉在了傅起的身躯之下,缠绵游移地忘了结束,还以为日子还很长,这一分恩爱还可以坚挺到我老去。
可是现实一个巴掌把我打醒,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情绪,像是命运突然倾轧过来,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暮齐走过来,双手支撑在几案上,很慎重地对我说:“如果你真的在乎,会因此难受,为什么不请求他留下?看着你这副样子,怪让人于心不忍的。”
我强撑着装无所谓笑了笑,道:“留不得,一山怎能容二虎,暮大人这是发什么疯?怎还说起胡话来了。”
“你做皇帝,没人规定不能有姻缘,虽然他身份是特殊了点,但是这世间有你,还有谁能特殊过你?”暮齐不忍我强颜欢笑,开始贴心地给我出主意,“碧苍国将来的女帝也是会有后宫的,男女没有什么不同,大岐也一样。我们将要实行新政,伤筋动骨的事情都做了,少不了你的开山。既然你不愿做他的皇后,让他做你的凤君也未尝不可?”
我:“…………”
暮齐:“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如果我只是为了平衡好感情,还费这劲儿在这批奏折干嘛?”我摇摇头道,“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坐到了他曾经的位置上,还要让他屈尊于我,做什么凤君?那他当初还不如娶了暨鸯公主,栽在我手里结局不都一样?天高海阔,也许外面的世界美好得多。”
暮齐:“所以你就擅自帮他做决定了,连问都不问?”
我笑了:“我总是习惯将人往外推,这可能是我性格中所带来的特色。”
暮齐:“看来想要留在你身边的人,必须要有二皮脸,还得主动,打死不接受你各种善意的安排,才能得到永恒。”
我想起汤擒的玉树风流和那双秋水含波的桃花眼,以及傅起那冷面之下突然对我绽放的柔柔笑意,我希望那都是永恒,但没有人能许给你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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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苗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前线战报频传,到没出什么乱子,一切都在计划预料之中。所以关苗不仅自己回来,还带了薛大哥一道在春风得意楼等我,我实在是很吃惊。
本以为薛大哥看了我的信,会不怎么放在心上,又或者是放在心上了,只等我后续的下令。心中我只是告诉他我的真身,以及我看重他的才能,希望他能为我效力,重振大岐荣光。
结果,他竟然直接跟着关苗来汴京了……
换了男装便服,我便带着暮齐一同去赴宴,说什么这顿也要我们请。
“汴京果然还是发达,战事开始,百姓依旧快活肆意,勾栏瓦舍比往常还要热闹一些。”暮齐对我笑笑,那笑就如春风拂面一般,“看来皇宫的天子交替,对百姓并无太大影响,不管性别如何,能让他们继续这般安定过活下去的,便是胜利的吧?”
马车慢慢行进,我掀开窗纱,看见道旁的小贩还在做着生意,街上繁闹不停:“暮大人别的没什么,这张嘴真真是长对了,总是这么甜。”
他掏出两把折扇,分我一把:“我也很久没来玩过了,今日你见故人,放轻松一点,好好散散心。”
我摊开折扇,用手指描摹上面的字迹:“我只是着男装,如果我真是男的,也许会跟你们一样,逛一圈勾栏瓦舍,就心情舒畅了吧?”
暮齐:“别胡说,春风得意楼附庸高雅,勾栏瓦舍哪里能与之相比?”
我扬起扇子问他:“这是谁的字?我挺喜欢,这首诗也挺有韵味的。”
暮齐用很温情的眼神看着我:“喜欢就送你,要几幅我给你写几幅,只需用好酒偿还,如何?”
“我答应别人,以后算是与酒作别了。”我继续转头看向窗外,忽略了暮齐慢慢凉掉的神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