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角斗场的大门边挤出了一队人马——角斗场的大门都非常的宽阔,围绕着圆形的场地,共有八十座。从那些侧门里也涌出了许多士兵,他们赶着战马,战马身后拖着大油桶慢跑上前,紧跟在两旁的手持芦苇掸子的士兵们先把那柔软的掸子伸进木桶里,蘸足了金黄色的橄榄油后,就往角斗士们的身上挥洒起来。那些穿着各式甲衣、手持各色武器,大块的胸肌露在外面的健壮汉子便用手在身上飞快地涂抹起来。
他们脚上的铁链被解开了,一位肥胖的宦官捧着精美的名册挤上前来,高声点起了他们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角斗士响亮地回过一声“罗马万岁”后,就被请进了角斗场。
奴隶、罪犯和异教徒仍被铁链锁着,他们被持剑的成群的士兵顺着侧门,直接赶入了幽暗、深广的场地边的地下通道。
场地上还有大批的士兵在忙碌着,几百个金属打造的大大的十字架被立了起来,十字架上有的绕着青铜质地的常青藤叶子,有的被鲜血染成了腥红色,有的蒙着白布,还有的被刻满了可怕的拉丁文咒语。
大铁锅里的热油已经滚开了,它们“咕噜噜”地泡着大片的气泡,一团团黑乌的浓烟从里面冒出,很快就将角斗场笼罩在了阴森的密雾之中。
为了压住角斗过程中会发出的刺鼻的血腥之气,许多只安放在各处的香炉都被点燃了,还有捧着玫瑰花瓣的成队的士兵站在角斗场顶端的平台上,准备随时把那些芳香的花朵散向场内的各处角落。
军乐队奏起了雄壮的《凯旋赞歌》,漂亮极了的歌手们也站在平台之上,他们放声高歌,把斯提利科勇战西哥特人的盖世功绩一遍遍的赞颂,让人闻之如醉如痴。
等到臣民们都重新落座了,他们才惊异地发现,皇太后仍站在黄金战车上,直到现在还没有入场。
罗马帝国在改信基督教,并将其奉为国教后,就把早先的凯旋仪式改头换面了。之前是由四匹精壮的战马来拉车,凯旋的将军或参加仪式的皇帝头戴的都是黄金编制的橄榄枝叶模样的头冠,或是干脆就将这种美妙的枝叶的真品戴在头上,他们还会选出战俘中最漂亮、高贵的人物,让他们紧紧尾随在战车的后面,随同皇帝和将军含羞带辱地巡游帝都罗马。
大量名贵的战利品被将士们尽情抛洒给沿途的臣民,让他们同享胜利的喜悦。
但如今,拉车的战马被改成了两匹,皇帝的头上戴起了堆满宝石的皇冠,他们偶尔还会手持象征权利的权杖,让位列在天主侧席的教皇也站在车上,与他们同游。
这是因为,皇帝也已改换了他在人间的面目,他们不再是由臣民们选出的了,而是经过了天意神授,成为了世上绝无仅有的至尊。
谁人不知他们的皇太后是罗马旧教的忠诚祭司的后代?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酝酿已久的大胆阴谋!她肩上那条粗壮的蟒蛇是她家族的神秘图腾的化身,象征着森林之王的狂野尊容,也隐喻着月神
戴安娜的阴柔之美。
有一种口耳相传,却无人敢大声宣扬的传说,在帝国的广大疆域里风闻得无人不知。不论是东罗马还是西罗马,人人都在私下里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又时刻心惊胆颤地提防着:
据说每到月圆之夜,皇太后就会派人秘密抓捕一位教皇或牧首的心腑,当然也包括帝国里最被人敬重、尊奉的教徒,把他们偷偷押入深宫之中的一座阴森庭院里,捆到一棵美不胜收的老树上,让那条蟒蛇一点点吸干了他们的血。
然后,蟒蛇会一根根咬断他们的骨头,再一片片撕下他们的皮肉。
残杀会持续整整一夜,皇太后就站在一旁心满意足地观赏。之后,那位圣徒的头骨会被放入蟒蛇的巢穴,成为她新的垫脚石。
这传闻并非由好事之徒杜撰而出,但至今仍难查出实据。圣徒接连消失确有其事,但对于他们的去向或死因,总有堂皇的说辞来为皇太后的毒辣手段自圆其说。
惊恐与惧怕在臣民们的心中疯狂滋生,基督教好不容易在帝国土地上扎下的根基因此也被渐渐撼动了。
而今天被押入地下通道的所谓的那些异教徒里,就有不少赤胆忠心可昭日月的对天主无比虔诚的信徒。他们的罪行是被栽赃的、捏造的,但他们有口难辩。
角斗表演过后,他们就将被钉上一座座十字架,那些滚开的热油会被浇铸在他们身上,然后他们就将被点燃,成为一根根惨叫不止的火炬。
他们的心中虽然充满屈辱,但他们并不惧怕。眼下,在地下的他们仍在低声祷告,这声声如泣如诉的虔诚敬拜之声已让天主在角斗场之上的云端落泪。
信仰原本无罪,但信仰之间的斗争却何其残忍?
罪孽分明是由人类亲手缔造的,但最终负罪接受审判的,却是至上至洁至美的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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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或许也是伊甸园里的那颗果子留在人身中的原罪的印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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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傲立在战车上,她把头仰得更高了。她的儿子在斯提利科的战马上转过头来,悲伤地望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的心又一次毫无例外地被她冰冷如利刃般的目光刺痛了。她对自己生养的这个孩子的胆怯和懦弱深感绝望,这让她怒火中烧。强硬、霸道的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她不相信自己改变不了这种可悲的性格。
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西罗马必然的衰亡她早已预感到了,十年前当她的丈夫在她的面前闭上双眼、撒手人寰的那一刻,她满心的依托与慰藉就崩塌了。先皇常年征战在外,他死得太意外、太急促了。他是一位举世无双的英雄,他用他惊人的智勇和超强的铁腕牢牢捍卫着罗马残存的希望和尊严。
他的妻子并没有多爱他,却极度的仰赖于他。
先皇临死前,把两个儿子托付给了大将军斯
提利科,因为霍诺留年仅九岁,又生得羸弱不堪,斯提利科便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倾注在他的身上。
他用满腔的慈父之爱——一种最为深广、最为牢固、最为无私的爱——全意全意地守护着这个招人怜爱的孩子,把他幼年因丧父而缺失的情感和安全感成百倍地补偿给他。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他对于孩子母亲的深爱的缘故。
他没有意识到皇太后急于把他拖上自己的床榻的实质用意有多复杂。
他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英勇而强大,充满忠心和责任心,但他也极度天真,太容易把别人的信托当使命,也会非常轻率地将自己的全副性命交付于对方的手中——只要你能撼动他的心、撩起他的情。
皇太后艾丽娅也是爱他的,这份爱或许也是真的,但身处在帝国的末世,她又置身在那样的地位之上,她想让自己的爱纯粹化,却是根本不能够的。
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帝王,一个统治着东罗马,一个位列在西罗马帝国的首席。他们性格迥异,如今远在东罗马的儿子是位天生的君王,但令她更为喜爱的小儿子却只是个无邪又软弱的孩子。
这座帝国已经摇坠不堪,风雨飘摇之际,大将军是唯一还能守卫、保全它的人。艾丽娅无法想象,帝国一旦倒塌、毁灭,她的小儿子又能去往何处?
东罗马他是不能去的,一国可由二主来分治,却容不下一盛一颓两位君王。
她的小儿子有着她难以想象的任性,他至今还考虑不到这么多。他整天沉浸在诗情画意之中,像个孩童般玩乐不休。他最痛恨最不想做的,就是当皇帝。但他没有意识到,万一哪天他不再有这重身份了,被从那至高的位置上推下来了,那他便不能苟活,粉身碎骨是他唯一的结束。
一想到这些,艾丽娅就会不寒而栗。可以说,她是被可悲又可叹的现实一点点“逼疯”的!
她不得不做一个狠毒的母亲,想尽一切办法逼迫着小儿子,让他成为,尽可能的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人。但这偏偏是天底下最难为最折磨她的一件事。为此,她要使出的手段只能是极端的,毫不讲原则和人情。
每次她都能感受到儿子面对她时的心痛,她也有不忍的时候。一声温柔的问候就足以让那孩子欣喜若狂,她怎会不知道?但转眼间,也会让他的任性进一步地发展到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她只能咬紧牙关,无休止地逼迫着自己,狠毒,再狠毒!
儿子已经十九岁了,他当了整整十年的皇帝,但在臣民的心目中却始终是个孩子,这怎么可以?
没有人畏惧他,对他的敬重更少之又少。他如今还能笑得像三岁时那样纯真无邪,但这笑容却已令母亲那颗心完全被心急和焦虑焚烧成一颗焦炭了!
她在与儿子对视着,在用寒冰一样的目光刺痛着他、警醒着他,但又有谁人知道,此刻她那张霜雪一般的脸庞却是欲哭无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