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春光明媚。喧闹的街头人来人往,高语的叫卖声,显示着这方的安宁祥和。似乎永康朝堂上的四分五裂,将起战火的局势并没有影响到川北的自在。
芷念登上榭山的顶端,遥望这厢的风情。旁边的风景依旧,只是当年的人渐渐地离开。三年前的她没有被皇后杀死,自她身体恢复。孤流就把她送回川北生活,远离了永定的纷扰。
三年的时间不长不短,却足以很多大事酝酿而生。浩旭历尽艰险成功地登上了皇位,只是皇位不稳摇摇欲坠。他没有立皇后,只是暂让韶韫掌管后宫。
至于浩淼的消息,芷念不打听也知晓。他得到浩旭的允许,带宁贵妃去了封地虎城生活。
芷念想着,觉得浩淼应该满足。毕竟浩旭许诺她的要求,终是做到。只不过他们对于她的离开是种怎样的心情,为何没有半点儿消息泄露。
“小姐,咱们回去吧!”孤流给她找的丫头,年方二八,机灵乖巧。她从来没有料到孤流会帮她打理一切,更难得的是一帮便是三年。
“茉莉,我再坐一会儿。”芷念淡淡地笑了一下,并不离开。川北是她的故乡,她曾以为永远回不来。初到时的情难自禁,但现在的平静。她已经慢慢接受过去发生的所有,只是面对从前和家人攀登过的榭山依旧有几分愁绪。
“小姐,还是回去吧。天色不早,若是你的身体虚了,主子一定会说奴婢照顾不周。”茉莉给芷念加了件披风,口气里的劝告有点儿不容置疑。
芷念缓缓起身,无奈地笑道:“你这小丫头,原是怕你的主子怪罪。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我的身子,既如此就让主子罚你去。”离开皇宫的芷念,性情有些改变。偶尔的时候,她会跟身边的人打趣,不似从前那般步步为营。
“小姐只会吓唬奴婢,哪一次不是帮着奴婢对付主子?”茉莉跟在芷念的身边久了,便知芷念的性子和善,于是言辞间多了些趣味。
“好了,咱们回去再说。”芷念怕会下雨,淋湿身体不太划算。
“是,小姐。”茉莉走在前面,身后芷念悠悠地跟着。她沿途欣赏风景,拢开眉间愁色。
推开院门,清幽干净的院子便是芷念在川北的住所。这里离闹市挺远,倒独留一份安静。芷念伸手抚上坐在院落的栀子花,颇有感触:“今年的栀子开得早,过不了几日,花香满园。”
“小姐喜欢栀子,难道讨厌茉莉?”茉莉捂着嘴,偷偷乐道。
“你个丫头,尽会拿我取笑。快去做些糕点,我有些饿了。”芷念的手停留在栀子花上,初进宫的场景蓦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疼了一下,却只是恍惚间收敛回了情绪。那些人,那些事,终归还是离她慢慢地远去。她执着的东西,此刻看来假使能放下亦可。
芷念用手遮挡住前额的阳光,避开扫除阴霾的东西。茉莉看到芷念陷入过往,不再多言而是转身去小厨房忙活。
“何必在这里感伤?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去外面游玩一些日子。”孤流走进,极是自然地将手搭在芷念的肩头。他的目光多了份包容,欲要宽慰芷念彷徨的心。
芷念轻摇头,淡笑而语:“你来了,便留下来吃饭吧!”
孤流没有推辞,迈着大步就向厅里走去。他极是随意地坐在芷念的旁边,茉莉赶紧端上了酒让孤流先暖肚。孤流直接把酒灌进肚里,不像以前那样细品。
芷念察觉孤流有些不同,不由皱眉问道:“你有心事,要是不介意说出来无妨。”
“我们的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亲近?”孤流这话虽是对芷念说,但亦是自言自语。他脸上的神色不明,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芷念愣了一下,末了开解道:“孤流,当你三年前救回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与你的关系不再是敌人,甚至能说是彼此依靠的朋友。你明白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在口头上说太多。今天我要借这个时机跟你长谈一番。承担远比放下痛苦,倒不如冷静下来做点旁的事。”
“我和你不同,至少你的一个仇家已经散了。又或许你经历过死亡的痛苦,不愿意让别人和你承受同样的痛苦。但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身上背负的东西何止表面上的简单。你是温家的女儿,好在知道真姓。而我是确实不晓得原名,不晓得未来的路。”孤流由于有些酒下肚,不知不觉将深埋多年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芷念抬起头,探手端起饭漫不经心地吃着。她像是未曾听到孤流的话,自顾自地吃着饭。她能懂孤流心里的不容易,却不能帮助孤流排解苦闷。
孤流月下独酌,他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多少有些寂寥。他抬起手,复又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他侧目望眼芷念,飘远的样子远了几分。他忍不住心底的酸涩,终是开口:“听说永浩淼重病,若是可以你去虎城看望一下他也好。”他狠不下心不告诉她,因为他不想让她难过。
“啪嗒”!筷子掉落于地,惊起荒芜。芷念蓦地起身,拽住孤流的衣襟惶恐地追问:“永浩淼,他怎么了?孤流,你说清楚!”
“得了相思病,能如何!你什么时候去虎城,我可以送你。”孤流转瞬恢复语气里的平静,他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极尽温柔。
芷念松开手,抬眼望了眼月亮。清华的光冷冷地投射到她的身上,令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轻语:“我还是不去了,免得多添愁绪。”
“他毕竟和你有过些许联系,不去怎么行!”孤流的言语很委婉,然而他担心芷念到时候后悔今晚的决定。虽然川北离虎城很远,但好在官道通畅不像别的地方多是强盗。
“我说了不去,你先回去吧。”芷念一生气,一个眼神示意茉莉把孤流赶出去。明明是不希望她去,现在偏要鼓动她去。
孤流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往回退了几步,他闷闷地提醒:“如果你后悔了,可以来玲珑客栈找我。我会等到这个月的初九,你自己做决定。”
“恩,我知道。”芷念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心里却乱成一团。见孤流走远,她扭头对茉莉说了句:“茉莉,我出去一趟。”
夜晚的风很冷,刺得芷念骨头疼。胸口处的伤尽管早已痊愈,可在不经意间依然会刺疼她。她习惯性地往偏僻的角落走去,让别处的阴暗遮去她的怯弱。
同样的街头,不一样的故事。十一年前的这个时节,有人拉起她的手跑远,赶去同吃一碗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面里的滋味,而今陪她一起的人竟有生命之忧。
活在她记忆里的人影渐渐地模糊,飘远得成过往的烟云。她的天真早已破碎,她亦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听到他的消息,才发觉有种痛生根发芽,抹不去。
雨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轻飘飘地落下。打湿在芷念的面庞,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泪水顺着雨水向下蔓延。四处无人,她走到街头的角落,缓缓蹲下。干涸的眼窝,混杂不同的液体。她的耳际响起不同的声音,仿佛是遥远的呼喊。
她分不清冷是从哪里而来,只是令她无法忘怀。有人说她不应存活在回忆中,于是她把回忆渐渐地忘。但她此刻顿悟,尘封的片段会像伤口处的疤痕,揭开老旧的封面鲜血淋漓。
“天寒,雨落。不要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虚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钻进芷念的耳朵。她猛地抬头,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她蜷缩着双腿,任由眼泪吞噬她所有的感官。雨积得多了,灌进她的裤腿。她的双脚泡在雨水里,不能动弹。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头晕目眩的感觉令她狼狈不已。多少年,她这般放肆得任性。她恍惚地记起进宫的那一年,二月的风来得凌厉,她亦是如此遇到了他。
然而时至今日,很多的事回不去。老旧的画面,不厌其烦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头发被风雨打散,凌乱地披在脸上。泡在坛子里的菜有些发酵,酸的让她捂住了胃。远远望去,宛若一个神志不清的女疯子。
茉莉手里撑着一把伞,惶恐不安地找到孤流。两个人在街头发现芷念的时候,她早已失去意识,手脚冻得冰冷。
“茉莉,你怎么照顾的她?”孤流赶紧抱起芷念,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他把衣服披在芷念的身体上,匆匆忙忙往药铺走去。
茉莉跟在孤流的身上,努力把伞撑到两人的头上。听到他的呵斥声,并没有反驳。她艳羡地瞥眼芷念,多少人祈盼的东西却被一个没有将心思放在上面的人得到。
“大夫,大夫。”孤流和芷念毕竟男女有别,茉莉不会行医,只好找大夫帮忙。
耄耋之年的老人精神抖擞,他走到外间不紧不慢地走到芷念的身边。他伸出手把上芷念的脉搏,极其肯定地道:“小姐体虚,一时晕过去罢了。公子不用心急,坐在旁边等一会儿便好。”
“由此,多谢大夫。”孤流默默地走到旁边坐下,他感慨芷念心里仍是放不下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