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起脸来看他,一点飘摇的灯光倒映在眼底,忽然那灯光渐渐泛开,最后顺着泪水滚落,她紧紧闭着眼,忽然惨然一笑,"你又骗我?"
他心里一痛,过了良久,才凄凄说:"对不起。"他不敢看她的脸,遥遥看向河的两岸,万家灯火在蒙蒙的细雨中闪烁,他轻轻道:"是我奢望了,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提。"他拉起她,"走吧,既然都到这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过了桥,对面是一个小公园。他引她走到一处,树上全都挂满了红色的丝带,借着幽微的灯光,她踮起脚尖去看,那丝带上写满了字,有的写:相亲相爱一辈子。或者:一生幸福。都是希望得到圆满。
苏慕北不知什么时候准备了两根,笑嘻嘻递一根给谷衣,"我们也来写。"谷衣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迷信了。"苏慕北笑而不语,只是催她快写,自己迅速写下一句话,正想偷偷看谷衣写的,她斜他一眼转过身去,低着头写了,说:"不准看。"
苏慕北笑道:"不看不看。"踮起脚把两根丝带挂上去,挂得很高,走了很远回头来看,依旧看到两根丝带随风飘动,谷衣神情有些愣愣的,苏慕北凑近问:"你到底写了什么?"谷衣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又问:"你写的呢?"苏慕北学她的样子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说完两人都是一笑。
逛了许久,谷衣有些累了,幸而谭航年早就想到,一直派人开了汽车远远跟着。两人上了汽车,司机朝官邸的方向开去,谷衣回过头去看那片小公园,眼里的光渐渐暗下去。
苏慕北抓紧她的手,他的手指尖冰凉,她回过头来,他看着车顶轻轻说:"谷衣,又过了一天。"
又过了一天。
谷衣慢慢地,有些艰难地扭过头看向窗外,车窗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静静开口,"苏慕北,如果你不是苏慕北,我不是谷衣,那就好了。"
他觉得车顶的灯光无比刺眼,慢慢闭上眼睛,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他疑心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抓住。
是呀,如果不是就好了,然而如果永远都是如果。
到了官邸,高夜安一早就和谭航年搭上线,早准备好开会的事宜,苏慕北一到,直接去二楼的议事厅开会,谷衣进了内院,先去林母处,只有林父呆在厅里,愣愣出神,点的一支烟已经燃到指尖都未曾察觉。谷衣叫了一声:"林叔。"
林源回过头来,眼神依旧有些怔怔的,谷衣心里有些奇怪,又叫了一声,"林叔。"
林源方缓过神来,咳嗽一声,把烟熄掉,说:"回来了。"
谷衣走过去坐到林源对面,说:"林叔,您怎么了?"
林源淡淡道:"没什么。"又说:"这几日有空的时候多和你林婶说说话,以后怕没有机会了。"
谷衣想到林父一直以来面上对她淡淡的,其实极为关心,心里微酸,说:"一直以来林叔对谷衣这样好,却没有机会来报答了。"又说:"幸而梅香马上就要过来了,梅香是个善良体贴的女子,以后一家人必然会和乐美满。"说道美满二字,心里忽然很堵,勉强笑了一下。
林源忽然道:"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的出路?"
隔了好一会儿,谷衣才轻轻道:"林叔,没有其他的出路了,除非我不是谷衣,他不是苏慕北,隔在谷衣和苏慕北中间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根本没有办法跨越。"
"前尘往事,我一丁点也不敢想,我知道苏慕北这样做有他充分的理由,可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自小疼我爱我的父亲,我不能,我不能——"再说不下去,她忽然起身,朝后面的小楼跑去。
林源长长叹了一口气,多年未曾有的无力感涌上来,当年他无能为力,到了现在,还是一样。正出神间,林子彦进来,诧异叫了一声:"爸爸。"
林子彦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平静的神色,今天这种迷惘的神色从未见过,心里一动,笑着道:"爸,你是不是害怕妈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放心好了,我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林源看着这个儿子,眉目清朗,喜怒全挂在脸上,藏不住情绪,幸而大事上从不含糊,颇有将帅之才,所以当年他才会安心归养。与漕帮的联姻,一早苏慕北就先问了他的意见,当时他考虑最多的是对苏军的作用,儿子的心意他反而没在意,最近发生这么些事,林源心思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慢声道:"彦儿,老实说,你对这桩婚事究竟是什么态度?"
林子彦挠挠头,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摸不清楚,总之并不排斥。"又说:"我也觉得奇怪,一直以来我讨厌漕帮,当年还因为这个捉弄过季梅香。"
林源看着儿子皱眉想不通的样子,有些了然笑了,放下心来,忽而问道:"彦儿,假如你遇上了绝境,会怎么做?"
林子彦身子一正,以为父亲在考自己行军打仗的事情,想了片刻,沉声道:"绝境,也就是无路可走,那就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林源重复了一遍:"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子彦道:"爸,你要考我的话,至少得给我一个场景,比如说对手状况如何,我方情况又是怎样,只是遇上绝境这四个字太抽象了,你儿子带军这么些年,还从未遇上过。"说道最后一句,隐隐有些自傲了。
林源只是随口一问,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有能耐,去把去吧。"
林子彦遂走回自己的屋子,这几日看着苏慕北河谷衣两人感情竟比当初更胜,他和高夜安等一众部下都心里高兴。也不知是不是心里高兴的缘故,下午去试婚礼当天穿的衣服时,心里忽然涌出奇怪的感觉来,仿佛一瞬间多了某种责任,想起当日捉弄季梅香的事,镜子里的人竟然莫名其妙笑了,他伸手一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咧开嘴笑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