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帅,我们尽力了。"白袍的医生神情倦怠,一整夜与死神拉锯,本来以为可以挽回,今晨孕妇忽然大出血,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最终还是被死神带走了。
苏慕北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神情木木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高夜安是连夜赶来的,听到这句话,惊呼道:"什么?夫人她,夫人她..."
"夫人没事,只是现在身体极度虚弱,好好调养会好过来的。"医生顿了一下,方开口:"孩子没有了。"
高夜安刚放下的心又紧紧吊起来,苏慕北依旧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抬起头,定定看向墙上。墙上挂了一副图,画的是灼灼的桃花,题名《桃夭》,右下方是一首蝇头小楷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想起那日,寂寂空庭,她在庭院里作画,画桃花,专注而小心翼翼,他在旁边给她端调色盘,看她一笔一划描出嫣红的花瓣,鼻尖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浑然不觉。过了许久,她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好了。"那笑容像是一朵瞬间盛开的桃花,嫣红得所有的春色都望尘莫及,他看得痴了,手中的调色盘无知觉掉到地上,溅了一身的五颜六色。她笑得直不起腰,一边说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真不枉我叫你呆瓜。"
他振振有辞:"你没听说过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是英雄,所以嘛当然过不了你这一关了。"
她好气又好笑看着他,把笔塞到他手里,"大英雄,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他故意拿乔,爱理不理的样子,一本正经道:"说吧,先说好,我可是有原则的,有伤风化的事我可不作。"
她气得直踢他,大发雌威:"给我题词。"
他笑嘻嘻道:"轻点,轻点,虽然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也不要这样恼羞成怒,大不了我放下身段,让你亲一下得了。"
闹了一阵,方拿起笔,大脑中忽然跃上那首诗,慢慢一字一句写上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写完了抬起头看她,她的脸已经红透了,眼睛盈盈望着他,眼波欲流。千言万语,要紧的什么也说不出,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他直接吻上去。
要回这里,他一早就吩咐了人把这幅画从书房移到客厅,想让她一进门就看见,想起当日,唤起她心里的柔软。
他不是没有想过她会有其它的企图,但是她盈盈一笑间,他什么都可以答应了,只要她不再对他冷样相向,什么都可以,他一直想,时间长了,孩子生下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就慢慢淡忘了。然而此刻,一切都没有了,他所万分憧憬的未来,没有了,孩子没有了,未来也不会再有了。
她那样决绝的,把她和他的唯一的联系生生掐断。
他那样在乎那个孩子,只是因为那是她的孩子,里面流着两人共同的血液,他知道,她恨他,刻骨的恨,所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却原来,是一场空。
她恨他,所以连带肚里的孩子一起恨。
一切,到了最后,都只剩下奢望。
没有泪,也没有知觉,他看着墙上嫣红的桃花,唇角上扬,裂开一个凄凉无比的笑容。
白袍的医生叹了一口气,又走上楼去。
谷衣终于慢慢转醒,手下意识伸向小腹,中途被握住。
"夫人。"
她定了定神,终于看清了,是梅香。梅香坐在床沿,轻声说道:"医生说不能碰。"
谷衣才感觉到全身上下疼得厉害,心里好像突兀空了一大块,她知道,她的孩子没有了,原来,她没死,她连死都不能,她自己没有死掉,反而害死自己的孩子。
那个鲜活的生命,在她肚里孕育了三个多月,而今,被她亲手扼杀了。
"夫人,不要担心,好好休养,孩子还会再有的,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
她听见梅香温文的声音,然而她说的是什么,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阳光透过窗棂斑驳落到地上,细碎而透明,她躺在那里,眼睛微微闭上,有什么东西从眼角迅速滑落,无声无息。
梅香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慢慢退出房间。连她这样的局外人都知道,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走到一起了。
下了楼,苏慕北坐在沙发上,眼睛没有焦距,只是呆呆坐着,前方的桌子上放满吃的东西,然而一样都没有动。梅香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说道:"苏帅,事到如今,收手吧,不要在继续了。"
他仿佛没有听进去,只是静静的,呆呆的坐着,但梅香知道,他是听道了的。过了还一会儿,苏慕北终于抬起头来,满目的哀凉,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年。他慢慢开口,声音嘶哑粗噶,就像一个迟暮的老人,每讲一句,都要费很大的劲。
"怎么收手?你告诉我,你让我如何收手,即使只剩躯壳,我也没有办法放手,一放手,我就真的完了,完了。"
从她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今生今世,他都不可能放手了,即使到了如今,她只剩下躯壳,他也要守住那副躯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