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过去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天气开始有了凉意,无袖的旗袍一件件被收起来,衣橱里全换上新一季的秋装。落霞山上的树叶开始飘落,那些青翠欲滴的叶子,随着时光渐渐老去,退了绿意,添上秋黄。
一叶知秋。
谷衣站在窗前,窗外飘着疏疏落落的雨,她伸出手去,接住飘落的雨滴。冰凉的水珠汇聚在手心里,她的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
仿佛这一刻,她才确却知道,夏天,真的过去了。那般冗长的夏天,炽热的阳光,突降的暴雨,以为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居然,就这样过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爱到尽头,恨到尽头,统统没有力气了。
"哎呀,我的夫人,身体这样弱,还在窗前吹冷风,真真是年轻人不知轻重。"
年轻,她还年轻吗?谷衣转过身来,前方的落地穿衣镜里,映出纤细的一抹人影。滴溜溜的一双眼,眉很淡,细细的一瞥。是的,她还年轻,她的生辰是中秋节,过了中秋节,才算真正满二十六岁,然而,仔细一看,那双滴溜溜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生气,看上去,总隔了一层烟雾,眉目间的淡然,也绝不像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女子。她还年轻,但是,她确实已经老了。
林婶走过来,快手关上窗户,一面招呼小丫环端上参茶,"趁热喝了。"
谷衣笑着接过。林婶絮絮叨叨说开了,"你要放宽心,苏帅这久很忙,等过一阵子,他就来看你了,等他来了,林婶替你做主。"说着愤慨起来,"哪有这样做丈夫的,扔下病中的妻子,这么久了也不来瞧一次,昨儿个还听说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府里带,真的是..."话音未落突然回过神来,偷偷看谷衣的脸色。
谷衣轻轻吹着参茶,脸上没有一丝的波动。林婶叹了口气,走出门去。她依旧没有察觉,只是端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雨声簌簌,斜斜敲打着玻璃窗,她恍惚听到汽车的鸣叫声,头无意识摇了摇,今生今世,他怕不会在踏上这里一步了,而她,也休要妄想走出这里一步。
有惶急的脚步声上楼来,不多时,门被推开。
梅香一进屋就怔了一下,一个月未见,谷衣已经瘦的掉了形,静静坐在椅上,如一幅画,美是美,只是没有生气。她的心里忍不住泛出酸楚的感觉,走过去蹲下,"夫人。"
谷衣浅浅微笑,有些诧异道:"怎么来了?"
梅香与林子彦的婚期定在中秋节,没有多少天了,这个时候她本应该在家待嫁,现在过来,许是有极重要的事情了。
谷衣看她眉目有些迟疑,遂说道:"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
梅香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下了决心:"夫人,你想离开吗?"
离开,谷衣顿住,她从来没有想过,因为知道,他不可能放她走的,他宁可禁锢她一辈子,也不会放她走。
"离开以后,你可以去国外,去一个全新的地方,可以去美国,那里是一个新社会,新的国度,新鲜的东西层出不穷,你很快可以忘掉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梅香忽然改了称呼:"谷衣,你还这样年轻,这一辈子还长着呢。"
一辈子很长吗?不长,他曾经说过要和她幸福一辈子,然而他说的一辈子,却走不过一个夏季。一辈子短吗?也不短,她以为过了好几十年,其实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眼前浮现出梅香描绘的,新的景象,她确实需要新鲜的东西来填满荒芜的内心。
梅香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谷衣感激道:"谢谢。"
梅香看着谷衣的眼睛,虽然经历这样多的劫难,那双眼睛里,依旧有干净纯澈的光芒,这个世界太浑浊,这样的人,永远没有办法适应这样的社会。她一再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谷衣,让她在新的空气,新的社会里,有一个新的开始,新的人生。然而看到那双眼睛,她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她这样做,其实不过是为了她自己。她忘不了林子彦看谷衣的眼神,曾经她是想过放手的,然而她失败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越是没办法完全的得到,越是没办法放手。
"其实,我这样做是为了我自己。"
终于还是说出来,梅香轻轻叹息。
"我知道,放心,你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谷衣轻柔但坚定地说道。
这个世上,不幸福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