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线一直告急,母亲出殡后,他立刻赶往田禾,走的时候李颖欣一直送他到门口,头低下轻轻说:"一切小心,家里有我。"他笑着点头,只是那笑容里说不出的苦涩。
他到了田禾行府时是晚间,她正坐在一从桂花树下看书,风一吹有白色细小花朵落下来,飘到她的发间和衣上,有些许落到书页上,她把书微微倾斜,把那些落花拢在手心,然后把手抬到鼻尖,眼睛合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唇角缓缓上扬。她脸上有种纯然的欢喜,淡淡的霞光里,宛如圣洁。
他轻轻咳了一声,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睁开眼,脸上蓦然像是染上了胭脂,轻轻转过身去折下一支桂花,说:"这株桂花开得真好。"
他走过去,桂花的香味扑面而来,那样浓郁的味道里,他依然可以分辨出她身上兰花的香味,幽幽的,仿佛一直钻到人的心里去。他道:"这株桂花去年已经枯了,不知为何今年竟活过来,还开得这样好,大约是因为有娇客要来的缘故吧。"
她不接话,轻轻撇过头去,两只手抓住手里的书,只有耳根蓦然红了。
他心里一动,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说与她听,他的情意与无奈,他知道她对他也是动了情的,希望一切说清楚之后,她能谅解他,正要开口,忽然又是一阵风吹来,桂花纷纷扬扬落下。她忙掏出手绢去拂发上的桂花,那手绢本来就极轻,不当心竟被风吹了去,她哎呀一声,连忙追去。那手绢被风带了好远,他轻巧越过她,险险地在池塘边上抓到手绢,迟一秒钟,就要掉进池塘了。然而手绢的一角依然沾了灰,他看那手绢上绣着精致的花,必是她喜爱之物,因而依旧拿回来,说:"只怕得洗洗才能用了。"
她接过来,眉皱了一下,叹息道:"算了,即使洗干净了,在我心里,这手绢也已经不干净了。"说罢随手一扬,那手绢又随风飞去。
夕阳的渐渐落下去了,天色一下子暗下来,她的侧影在微光里有了清冷的味道。他心里一凉,慢慢道:"看上面的花绣得那般精致,必是你喜爱之物,何必因为小小的污点而舍弃呢?"
有风轻轻吹来,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侧着头,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神情。
"再喜欢的东西,染上了污点,也变得不可爱了,宁可不要。"她略略一撇嘴,轻轻笑道:"这就是天生的性子,改不了,没法子的事情。"
他看着飞到远方的手绢,一点一点凉下去,一条手绢尚且不容有污点,何况感情。淡红的霞光里她的侧影落落分明,额前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明亮如水。他心中剧痛,慢慢转过身去,一字一句开口,"古小姐,等前线稳定,我立刻送古小姐家去。"
夕阳终是完全落下去,霞光一点一点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她看向他,他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温雅而疏离,她神情一顿,旋即轻轻笑开来,"如此,谷雪在此谢过大帅。"
他竟然也笑了,温润如玉的样子,声音也如常,又比往日客气了许多:"相逢既是缘,何必言谢。"
此后的日子,他和她一直是客客气气的,其实两人也很少见面,前线军务如雪花般飞来,他常常忙到很晚,但是不管有多晚,他必回行府来,那时她已经歇息了。他常常不知觉走到她住的小楼前,在月色中静静站立,林源有时劝他:"大帅这是何苦,这样喜欢,老夫人虽然发了话,但是做主的还是活人呀。"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沈轩然,如果是沈轩然,就可以抛开一切,只为心中所想,可是他是苏柏年,西南的统帅,苏柏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肩上的责任也不容许他这样做。
他有些灰心地想,算了吧,这是他欠李家的,当年李童好为了守住禾田,带领手下不足五千士兵,浴血奋战,坚守到援军来临,他自己则因为力尽而亡。他从一出生,母亲就谆谆教导,不忘忠将,他一直没忘,所以最后连婚姻都赔上了。
林源实在看不下去,就说:"既然得不到,索性早点放手。"他想了半日,终于颔首,其实前线依旧紧急,但是最后一程,他说什么也要送她,为了避人耳目,走的是山道,他不知走了究竟有多远,只是不想停下来,但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停下了。
他站在那里,前方不远处红枫山的枫树似火一般,她疾步往前走,山路不平,走得踉踉跄跄,慢慢离他越来越远,仿佛就此走出他的生命一般。她的身子纤瘦而单薄,风一吹像要跌倒一般,她从他身畔经过时幽幽的兰香一闪而过,她脸上凄惶的神色让他心里瞬间刺痛,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的意志力瞬间倾塌,再顾不得其他,几步追上去,拉住她的手,悲鸣般问:"古雪,你究竟要我怎样?"
他问的其实是他自己,他究竟要拿她怎么办?
她轻轻回过头来,有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如断珠,散得到处都是。他再也忍不住,手一使劲,她便跌入他怀中。
"不要走。"
"是你让我走的。"
"现在不许走了。"
"好。"
她依在他怀中,脸上笑意盈盈,红色的枫叶徐徐落下。
相思枫叶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