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她有些吃力跟在他身后往上爬,脚边的枫叶红得仿若要滴出血来,大脑里忽然冒出这样的词句。不慌不忙,不显山不露水的就这么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思绪一下子就乱了,连带脚步也乱了,差点没跌下去,她站稳了才发现是苏柏年拉住她。他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指尖微凉,含笑道:"可要当心些。"
她收回手,慌忙低下头,轻轻说:"谢谢。"
到了山顶,苏柏年指着不远处的山头,说:"到了那里,就可以看见桃溪镇,你就可以回家了。"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以隐隐看见大片的枫树,那里是西南有名的红枫山。
苏柏年向后招了招手,林源立刻会上前。
"我只能送谷小姐到这里,接下来的路,林副官会一直护送谷小姐。"
她不知为何心里酸涩,口中无意识说:"谢谢。"
"那么,祝谷小姐一路顺风。"
她轻轻点头,只管埋头往前走,走得很急,他在后面一声声叫唤:"谷小姐,谷小姐。"她只若未听见,心里有某种东西发泄不出去,只是难受。忽然左手被紧紧拉住,他的语气是少见的惶急,"谷雪。"
自遇见以来,他一直是温润如玉的,她一直觉得,这样的男子,一点也不像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倒像是从洪荒中拈花涉水而来的古时男子,身上自有一种非凡的从容淡定,仿佛万事不萦于怀。
现在,他惶急叫她谷雪,他从未这样叫过她,假扮夫妻的时候,他叫她雪儿,那时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她和家人失散,惶然无助,是他把她从金源带回来,唯一的要求是路上遇到盘查的定南军时假扮夫妻。她那时只道他是个好人,后来才知,他并不是诚心想救她,而是恰巧他需要这样一个道具——骗过定南军的道具。回到西南后他叫她谷小姐,礼貌客气,却也是疏离冷淡。他说等局势稳定下来就送她回家,说到做到,前线刚结束战争,他就亲自送她回去,给足她十分的面子,这样的荣幸,却只是令她难受。
"谷雪,你究竟要怎样?"
她微微扬起脸,斑驳的阳光落到脸上,晦明交错,有枫叶随风悠悠落下,红的刺目惊心,她伸出手去接住,淡淡道:"大帅亲自送我到这里,此般荣耀,我感谢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怎样?"
他静静看着她,想起那日在金源,凄清的街头,秋雨蒙蒙,她静静站在一处房檐下,额前的发被雨打湿,她毫不在意,只是伸出手去,接住屋檐滴下的水珠,唇角咧开小小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尘埃里开出的小小花朵,让人忍不住起了怜惜。决定带她上路的时候,林源竭力反对,不是没有踟蹰的,但是再看到她时,那丁点儿的犹豫又消失无踪了。
后来上路,本来他是想说假扮兄妹的,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夫妻,她愣了一下迟疑道:"这样啊。"他听出她语气里的犹豫,说:"如果谷小姐害怕这样会导致男朋友的误会,我会再想别的办法。"
她抿嘴一笑,"我并没有男朋友,何来误会,只是我们萍水相逢,对彼此一点儿也不了解,假扮起来也不像呀。"
他心里忽然间一松,含笑道:"这个简单,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她点点头,忽然说:"我叫谷雪。"
他走到桌边写下古雪两个字,递给她看,她摇摇头,手指点着未干的墨迹,轻轻一笑,"是空谷幽兰的谷。"
她的声音清丽而婉转,身上隐隐有兰花的香味,让他一瞬间失神,忙走到窗前道:"出门在外,还是不要用真实姓名。"
"哦?"她笑道:"那你说你叫沈轩然也是假的吗?"
他回过头来看她,她也不等他回答就往外走去,"我去歇息了,明早就要上路呢。"他本来想告诉她,他说的也并不是假名,因为他母亲姓沈,他字轩然,所以沈轩然也是他的名字,她没等他说就走了。
回程途中他一直叫她雪儿,亲昵的,宠爱的,完全像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应该的语气,她偶尔会笑呵呵道:"你妻子一定会很幸福。"他道:"等我有了妻子我一定记得问她。"他一直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忽然加深。他心里一甜,想等到了西南,就把他的一切都坦白于她。
可是后来,他所有的心意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了。
他们一到田禾,就接到落霞的急报,他母亲病危,他立刻就要赶往落霞,走得很急,来不及告知她。回到落霞时母亲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你要...照顾...照顾好颖儿"
李颖欣泣不成声,蹲在床边哇一声哭出来。他含笑对母亲说:"您放心,我会把颖欣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此生好好照顾她。"
母亲的眼睛陡然睁大,口里直喘着气,断断续续说出话来,"不是妹妹...是...是妻子。"
秋天的天色渐短,不到七点,窗外已经灰蒙蒙的了,那灰蒙蒙的暗影无形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许久没回老家了,只觉得屋里有股霉味,心里说不出的烦闷。母亲干枯的双手抓住他,"你忘了...忘了吗...颖儿的父亲...为了...为了我们苏家...战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重重一击,他恍然看见那朵开在尘埃里的花突然就凋零了。眼前母亲眼里透出无限的企盼,他常年在外,没能好好照顾母亲,连母亲的最后一个愿望也不能满足吗?他终于慢慢握住李颖欣的手。母亲安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