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马班主假装思考，将话的尾音拉的很长，他在这个缓冲的时间，在偷眼观察渡边的脸色，见他并没有异常，便壮着胆子继续道：“渡边先生，要不，等唱完戏我们再谈此事可好？您瞧，这台上已经布置好了，戏马上开锣了。”马班主深知这事不是容易解决的，况且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也解决不了。不如先拖一拖，留点时间，看看能不能想出办法。

渡边咕哝了一下嘴，须臾开口道：“还是要小香菱与我来说吧。”

马班主听着他口气缓和了不少，心里微微松快一点：“好好，好，等她下了台，我便叫她来。”

渡边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没答应，也没反对。只抬头看台上。

“那我先下去了。”马班主边说，脚步边往后退去。

直到退到了远处，这才重重出了口气，用袖子去拭额上的汗。

大戏已经开锣，霸王别姬的鼓乐前奏已经想起。

小香菱一抖袍袖，提步，轻盈迈上戏台。

“开始啦！”白景川用胳膊捅了捅穆瑶：“你没事吧？”

见穆瑶小脸沉着，柔美红唇微微抿起，他便猜到了穆瑶定是为了刚刚东洋人闹的那出在不舒服。

“东洋人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待看班主如何应对吧。”他特意压低声音，只让穆瑶一人听见。

穆瑶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她明白白景川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这些东洋人仗着在大清的特权，为所欲为，早已惹得百姓愤恨。只是迫与朝廷，衙门的管制，大伙儿都是敢怒不敢言。

自听到东洋人的要求，穆瑶便心中愤懑，开始为小香菱这个她并不认识的女子担忧了。

戏子本就被人瞧不起，若真去了歌舞坊那种地方，那她还能有活路吗！

心中想着，看向小香菱的目光便有了几分同情。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小香菱，只见小香菱并未像多数戏子一样，先站到台上给大家行礼。

她只是静静站在台边，等着锣鼓逐渐响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人未出，声先至！

台上突然响起一把清脆，明亮又略带忧伤的女声。

“好！”

小香菱刚一开口，便博得了满堂掌声。

穆瑶不由得身心一震，小香菱的唱腔，嗓音，果然不一般。乍听之下，就让人浑身毛发直立。

这世间竟有如此震人心魄的声音，怪不得连当今圣上都爱听她唱戏。

随着第一句唱词的落下，小香菱迈着碎步，两手端于胸前，盈盈走了上来。

在台下，看着她一身的鱼鳞甲很是厚重，但不知为何，她一登台，似乎便将整个人融入进了戏中，连淡薄的身子也不显得那般柔弱了。

小香菱在台上缓缓转了半圈，腰肢柔软，身形轻盈。

她右脚向前一踢，整个人便垮了一大步。

随后便听到念白喊道：“大王回营啊！”

接着一个身高八尺，身穿铠甲的男子便走了上来。

正是项羽！

扮演项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刚刚为马班主出头的大徒弟。

他大步走到台中央，将手中握着的马鞭一抛，唱道：“枪挑了汉营中数员上将，纵英勇怎提防十面埋伏，传将令休出兵各归营帐。”

小香菱此时已行至戏台的右方，待项羽唱罢，她缓缓转身，戚戚的看向对面的项羽。

只是这一个转身，小香菱面上忧愁大起，眼中已有泪光。

随着她轻唤了一声大王，人已经如燕般移到了项羽的面前。

自转身，眼中含泪，到轻唤爱人，轻移至台中央。只短短的一个瞬间，小香菱便将虞姬内心不安，惶恐，不舍与决绝表现的淋漓尽致。

此刻，台下早已一片安静，只有戏台上的小香菱在唱着虞姬生前最后的画面。

不知是因着她唱过很多次，深深了解这故事的结局，还是对虞姬的命运有所感怀。

每每唱出一个字，小香菱都似声音在颤抖，让人迅速融入进了戏中。

多少不舍，离愁将在此刻到来。

虞姬盈盈靠近项羽，将纤细润滑的手指搭在项羽的双臂上，嘴角终于在这一刻渐渐蕴出了一丝弧度。

那弧度看上去是在笑，但只要仔细去瞧，便会发现，这笑是一抹苦涩的，带着无奈与忧伤的笑。

“兵家胜负，乃是常情，何足挂虑？备得有酒，与大王对饮几杯，以消烦闷。”虞姬深深望着项羽，口中浅浅唱着。

或许小香菱是有种魔力的，她的戏不仅仅是唱腔正宗，音色好听。

她的每一个动作，特别是眼神，总让人觉得她便是这戏中人。

一个人可以通过语言，动作去表述情感，但小香菱的魅力在于她的眼神。

那深邃的眸子，即便她不开口，也会让人觉得里面装满了许多的情绪。

时而她会忧愁的望向爱人，时而又有一丝冰冷闪过。而每每与项羽肢体接触时，她眼中的温柔更是让人体会到了虞姬对项羽的情感。

“有劳妃子！”项羽一抖铠甲，双手扶过虞姬。

“上酒！”虞姬深深望着项羽，台上寂静了片刻，虞姬回头朝身后的侍女吩咐道。

两人台上对饮，一杯酒下肚，虞姬嘴角竟淡淡勾起笑意。似是对爱人的宠溺般，她放下酒杯，一甩袍袖，在项羽身前转了一圈。

只见她右手在上，左手低于膝盖，左脚抬起，碎步走了数步方停下。

转眸，虞姬眼眸似水，柔情望向项羽：“大王身体乏了，帐内歇息片刻如何？”

望着项羽走进账中，虞姬兰花指轻翘，接过侍女递来的小宫灯。

脚尖上翘，行了几步，环照周围，虞姬本深锁的眉心略略放平，眼中一片安详。

正仰头对着月光遥望，身后更夫便登场了。

随即两个穿着侍女戏服的人从戏台的左右两边缓缓将戏布拉起，这是在转换场景。

自戏布拉起，小香菱便快步走下戏台，直奔后台的梳妆间。

“穆瑶，走，我们去和小香菱打个招呼，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见到！”白景川一见小香菱下了台，便兴奋的直搓手。

穆瑶却一动没动，似乎根本没听见他说话。

此时，她还深深沉浸在小香菱的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