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看到小香菱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穆瑶竟有种说不出的怜惜之感。

尤其在看到她眼中总是带着略微的哀伤时，穆瑶便觉得台上的女子似乎是在演绎她自己的人生。

若非经历过悲欢离合，受过磨难，小香菱眼中的忧伤与淡淡的疏离断不会那般真实。

其实穆瑶早在小香菱从后台出现时，便已经开始注意了。

她自上台前便没有笑过，或者说是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小香菱似乎极不情愿看到台下的观众，在戏台下，她极力回避，无视众人的目光。

若稍有接触，她也总是冷淡的瞥来一眼，眸中尽是疏离与冰冷的寒意，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穆瑶？”白景川伸着脖子见小香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戏台周围，不免有些着急：“走啦！”

说着，他便用手指点了点穆瑶的肩头。

穆瑶回神，不好意思的冲他一笑：“什么？”

白景川自进来戏院，便展现出了他开朗，直爽的性子，时不时的向穆瑶介绍关于霸王别姬的故事，又和旁边的人讨论小香菱的唱腔。

此时见穆瑶压根没听他说话，便挑着眉，双手抱肩，侧着头一脸的探究：“你不是要去那项羽大营吧？”

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穆瑶被他逗笑，以帕遮唇，肩膀抖了抖，笑出了声。

“这个小香菱唱的果然好，我猜下面虞姬自刎的场景会更加动人。”此时，坐在后面的程郁娆玉指搅着帕子，一脸的伤感：“楚宁，你说呢？”

她转头去看穆楚宁，却发现穆楚宁脸色铁青，双唇紧闭，一双湛湛明眸此刻蕴着涔涔凉意，如针似忙。

程郁娆被这眼神一震，心中微微震惊。

她竟从没见过穆楚宁有过这种神情，在她眼中，他永远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即便常常不言语，让人觉得他冷傲，但对自己，他却没有过如此神情。

顺着穆楚宁的目光看去，原本坐在位子上的穆瑶与白景川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程郁娆这才明白穆楚宁眸底生寒的原因。

她转了转灵动的清眸，瞥了眼端丽庄重的二太太，思忖片刻没再说话。

“娘，我出去一下。”穆楚宁眼睁睁看着穆瑶被白景川带走，他心中焦急，此刻恨不得立刻飞到穆瑶身边。

“坐着看戏。”二太太一眼横来，往日的柔和慈祥此刻全然化成了威严。

穆楚宁身子已经离开了座位，但面对母亲神情中隐含的警告，他不得不再次坐下。

手紧握成拳，指节出微微泛白。穆楚宁不得不听从母亲的命令，这就像是被人抓到了软肋，要毫无条件的服从一样。

而他的软肋便是穆瑶的安危。

初春的天虽然还有些凉意，但正午的阳光却很是暖和。

穆瑶跟在白景川身后，一路穿梭在戏班人群里。

穿过戏台，便是一个拱形的门，进入门里，则是一个小型的院落。

院里只有两间房，是专门供戏班人员化妆，放道具的。

“就是这里。”白景川双手插兜，先穆瑶一步探头往院子里看了看：“走。”

穆瑶觉得有点好笑，瞧着他的样子，不像是与人说好，倒像是做贼一般。

院子虽离戏台不远，但却很隔音，刚一进院子，戏台附近的嘈杂人声便小了不少。

“是这间。”没等白景川开口，这次穆瑶先说话了。且声音压得很低，脸色也有些阴暗起来。

两人刚刚进了后台化妆间的院子，便看到那个叫竹下的东洋人双手搭在腹前，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马班主畏畏缩缩的站在竹下的身侧，一脸焦急怯懦的样子。

穆瑶秀眉微蹙，见到东洋人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便猜到了小香菱定是被那个叫渡边的给缠住了。

给白景川使了一个眼色，两人默契的一同走上前。

“马班主，你在这呀，找你半天了。我想在马家班邀一场戏，不知道小香菱是否答应。”白景川冲马班主一抱拳，瞥了眼旁边的竹下：“小香菱在里面吧，我去找她谈谈可好？”

说着，白景川带着穆瑶便要往屋里走。

“站住！”挡在门前的竹下一抬手臂，将二人拦了下来：“小香菱现在有事，你们，请回吧！”

竹下这话听着客气，语气却生硬的很，似乎还有种命令的口气。

穆瑶与白景川互视一眼，同时看向马班主。

白景川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难不成现在小香菱都要用东洋人来保护了？”

这话听上去像是玩笑，但仔细想来，确是极其讥讽东洋人的。

竹下粗眉一横，脸瞬间便拉的老长。

但他很是明白自己的任务，只紧闭着嘴，鼻中粗粗喘了几口气。

生怕白景川这话激怒了竹下，马班主急忙陪着小脸道：“渡边先生在里面。”

穆瑶眉梢一挑，视线越过高大的竹下投向半掩着的房门中。

房中有些昏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既然这样，我们在这等便是。”白景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手插进兜里，找了个墙壁斜倚上去，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是担心这后院僻静，万一东洋人做出了不利小香菱的事，自己好歹也能帮上点忙。

若指望着这个唯唯诺诺的班主怕是小香菱要吃亏。

穆瑶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但却没动，挑着眉看了竹下半晌，这才将目光自竹下身上转到了马班主面上。

马班主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的用袖子去擦额角的汗。

见他这副模样，穆瑶不禁开始同情起屋中那个不知命运如何的十六岁少女来了。

大家都知道戏子唱的再好也是要听命与戏班班主的，小香菱自然也不例外。

但看着眼前这个马班主对待东洋人的态度，便知他是个胆小懦弱之人。

东洋人想将小香菱带走，马班主不乐意，穆瑶猜测，他也是为了利益。

以小香菱现在的名气，马家班的人几乎都是要靠她来维持生计的。若是真的被东洋人带走，那他马班主的财神爷也算是走丢了。

可即便他不乐意，但迫于东洋人的威慑，他也未必会保小香菱周全。

想到自己的去留，命运都无法左右，穆瑶心中竟有了一种与小香菱同命相连的感觉。

她转眸深深望向屋内，清亮明眸有一瞬的失神。

屋内很是寂静，穆瑶站在竹下附近，几乎可以听到屋内两人的呼吸声。

她稳了稳心神，正要提步走开，便听到了渡边的声音，随即脚步一滞，便没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