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坐在板车之上,一辆马车随行,车夫不时看少年一眼,神色复杂。
板车之后除了一队踉跄往前走得剑士之外,更有大批百姓簇拥着板车,一窝蜂往鸣平城内而去。
这支起初只有百余人的队伍,在之后三十里官道中,逐渐聚拢起游散的行人,达到数千人之巨。
张大娘原本赶着去城外揪些野草,给家里新添的那只小羊羔加个餐,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匆匆忙忙跟上了队伍。
刘小娘今日在父母的陪同下要与鸣平附近一个大王庄子弟相亲见面,怎料她看了一眼赵策后,便挪不动步子,拽着父母硬是挤进了队伍里。
家境还算殷实的赵老大爷也放弃了午后消食,遛腿的活动,庞大的人群里,他的声音最亮堂。
“车上坐着的,可是咱大秦名将赵将军吗?”
言语里,透着一股子热切。
赵策转过头来,迎着板车之后乌压压一片百姓,内心微妙的情绪荡漾开来,忍不住腼腆道:“在下正是赵策,将军之类的称呼是以讹传讹,大家千万不要当真……”
少年的话语还没有说完,底下就响起了一阵潮水般的欢呼,以及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赵将军可是咱们帝国的骄傲,不要谦虚啦。”
“看面相跟我们家伢子大小差不多哩,真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成了将军!”
“别把你家伢子跟赵将军相提并论……”
“这满头白发,瞅得大娘真心疼,赵小哥,饿不饿,我从家里带了一些肉饼过来,你先吃些。”
“对对,赵将军,这是俺今日里在城外钓来的一些鱼儿,也送给你,找个饭馆让师傅们煎一煎,味道必然不错!”
“你这娘们,今天出来也没多带些吃食!这下在赵将军面前落了面子!”
“嘘,当家的先别着急,咱们没的送吃食,不是还有女儿吗?”
一旁的刘小娘看着父母二人嘀嘀咕咕的,霎时羞红了脸。
赵策的板车上已经码放了许多东西,都是百姓们送上来的。
离得较远的民众将东西递给前一个人,一直往前传,最终放在了板车上。
这一幕令少年内心大受触动,从小到大,除了铁匠师父之外,鲜少有人会这么关注他,关心他。
而今未到鸣平,他便收获到了淳朴百姓这般直白而厚重的善意表达,传递。
他站了起来,迎着车队之后数千民众,郑重地鞠了一躬:“诸位叔伯婶婶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还请各位不要再往上送东西,这么多,我也吃不完用不完啊……”
少年最后一句明显是想逗大家开心的话语,也立刻引起了底下百姓一片大笑之声,便是他旁边的马车之外,也有一阵卸去真力伪装之后的清脆笑声飘了出来。
秋白茶坐在马车里,一双柔媚眸子之内,隐隐有水色弥漫。
“先生倒是个有趣的人呢……”
马车车夫听到了自家‘少主’的言语,叹了一口气:“回家之后,我看你怎么跟族老交代此事,暴露自己的女子身份,此事已然失败过半。闯了这么大的祸,哥哥这次也帮不了你了……”
“哥哥不必为我担忧,这次回家,先生会同我一道回去,他说的会帮我处理好这件事情。”秋白茶早已经放平心境,对于回家之后种种遭遇,她已经不再担忧,一双眼睛不时在板车上同百姓平民们说话的赵策身上停留一会儿。
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她心中所思所想,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与之相伴十多年的哥哥,哥哥又是叹了一口气道:“自你处处留心这个小子的消息之后,我心中便有了一些怪异感觉。”
“家妹身份何等显赫,平素里根本鲜少关注与己无关的事情,如今却细心留意起了一个杂号将军,藏了那么多说书人的话本,精读到深夜……”
“哎,你真是傻透了,如若你不带他回家,这次祸事也顶多在族老们的狂风暴雨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真带一个外人进入族内,那就不是族老们惩罚你几年面壁那么简单了。”
“这一次是面壁几年,下一次就是面壁十几年,再下下一次,我将终生不能再出家族。”秋白茶吐出一口气,脸色忧愁,“哥哥,你没有在这个位置上,很少能明白我内心的压抑。我已经不想再身处于这种生活之中了……”
哥哥愣了愣,思忖片刻之后,点了点头,道:“我们从小一同长大,我虽不能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也总能了解几分你的苦楚,既然你觉得待不下去了,哥哥会帮你到底。”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秋白茶对着扭过头来的哥哥甜甜一笑,使对方看得呆了呆。
旋即酸溜溜地道:“也就是在我帮你的时候,你才会想到我的好处来。”
“长兄如父啊……”
哥哥转过头去,目光看向已经越来越近的城门,没有说话。
如若父母早亡,兄长代父之责便尤为明显。然而自己与妹妹却并非父母早亡之人,她却突然提出这番话来,不由得让人心头酸楚。
城门前守备巡查的士卒见到乌压压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有些不明所以,更有甚者已经拔剑出鞘,戒备起来。
鸣平这样的大城,每日进出来往人数最少也在万数左右,按理说这些士卒反应并不该那么强烈。
不过如若考虑到那一大群人是簇拥成一团,宛若一个势力极大的山贼团伙一般,他们这般反应便也能够理解了。
“来者何人!”
城门官带着一队士兵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站定之后立刻排成阵型,环卫住城门。
只要来者身份可疑,他必然会令人敲响城门上的那口大钟,届时,城郊驻扎守备军队必然瞬息而至,将这些人绞杀粉碎。
赵策看到城门官摆出这样一副犹如大敌当头的阵仗,愣了片刻之后就明白了过来,他正要从板车上跳下来,同城门官解释清楚,身后便传来了一阵百姓的叫嚷声:“赵将军来到咱们鸣平了,你们这些光吃饭不干活的军汉,还不赶紧开城门,放赵将军进去?”
城门官哪里愿意费那心思在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当中,辨别他们说些什么,登时就拔剑出鞘,长剑扬起,手下士兵立刻做好了御敌准备,城门上,几个士兵大步跑向门口那口大钟。
赵策立刻明白,对方这是要开战了。
军阵冲杀之中,自己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必然会遭殃,因此他马上转过身去,对着还兀自叫嚷不停的平民们做出一个手势。
非常神奇的是,那些看起来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平民在这个手势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个发现,让城门官心下一沉,对这个团伙的实力预估提升了几分。
这帮山贼可能是块难啃的骨头啊,青鸾军这次要费些力气了……
不过城门官绝想不到的是,即使那口大钟被敲响,青鸾军也不可能赶来守卫城门了。
“在下赵策,欲进城处理一些事情,还望诸位军爷通融一二。”
清亮的声音徐徐传入城门官耳朵之内,令之身体一震,这个名字背后传递出来的信息实在太过庞大,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来。
“将军,你再不喝止手下动作,恐怕就要酿成一场糊涂战争了。”
士卒距离大钟已经越来越近,赵策忍不住再度出口提醒了那位城门官一下。
“啊,啊,是,是!”城门官登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额头惊出的冷汗了,赶忙再度打出手势,“停下,是友军,是友军!”
大钟在紧要关头,终于未被敲响。
赵策哭笑不得地行了一个军礼:“将军,我身后之人多数为城中百姓,算不上军队,您误会了。”
城门官搓了搓手,赵策一个板正的军礼,让他无所适从,只能满脸堆笑道:“将军这个称呼,还请赵将军收起来吧,我一个城门守卫令您称为将军,折煞了,折煞了……”
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赵策笑道:“现在,在下能否入城?”
“当然,当然……不过您身后这些人,仍需进行盘查,赵将军见谅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