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平城内接近城主府的地段,人潮汹涌。
一杆杆白色旗幡上书血淋淋的篆书,在人群之中分外醒目。
喧哗声盖过天地间的热气,铺天盖地的朝刚刚进入此地的赵策等人头脑碾压而来。
越过拼命往前挤的人群,赵策看到那些身穿赤色战袍,肩上绣着青鸾的城防守军吃力地以剑面抵住冲击而来的人群。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中却藏着赵策难以理解的哀痛。
“尚阳侯退位让贤!”
在一个站在高地的男子大声呼喊之后,底下的人群嚎叫着响应。
“尚阳侯退位让贤!”
“老匹夫,你早该下来了!”
“退位,退位!”
城主府前,一位老者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山羊胡须一颤一颤地,在这个瞬间,赵策觉得他更加苍老了,连腰背都无法挺直。
他是毫无疑问的尚阳侯,帝国开国名将之一,一手策划了燕国的覆灭,如今却要迎来自己亲手缔造的诸侯国万民倾轧。
他今天甚至连诸侯冠服都没有穿戴,一身常服。
在这个喧嚣的环境里,他似乎站成了一道孤独萧索的风景。
“使雷霆军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老东西,退位!退位!”
又有人在人群之中发出这样的声音,赢得大批人响应。
赵策觉得自己看不明白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想问一下为什么?
雷霆军全军覆没最初之因由,难道不该是因为剑道院未曾及时派兵援助边关将士吗?怎么会在这里,被歪曲成这副样子?
“交出吴钢和罗槐两个秦奸的尸骨!鞭尸!鞭尸!”
赵策似乎看到每个人头顶渐渐冒出了张牙舞爪的恶鬼,它们汇聚成更庞大可怕的恶魔,使善变成恶,使恶变成善。
罗槐将军,吴钢将军成了秦奸?
为什么!
赵策依稀记得罗槐将军惨死敌人手中的模样,这些人竟欲要将这样一位军事素养极高,戍边之功不可抹杀的将军从坟墓中拉出来鞭尸!
吴钢将军临死前吼出的大秦战歌依稀于耳边炸响,这些人就要这般急不可耐地将他拉出来鞭尸!
你们这些吃人的野兽!
赵策一把拽住了人群最后面,一个叫嚣得非常起劲,脸孔激动得发红的青年后颈衣领,把他扯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污蔑一个对大秦有功的名将!你让他们受辱!”
那青年恼恨地看了一眼赵策,嘟囔了一句:“给钱的事情不干白不干!少啰嗦!别耽误老子赚钱!”
赚钱两个字,如同一记耳光,重重抽打在赵策脸孔上。
他猝然明白,任凭自己如何耗费唇舌,都不会令眼前这些人消停半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呆立在原地。
耳边是各种锥心刺骨的恶毒言语。
青鸾军的抵抗已经非常吃力了,随着人群越聚拢越多。
但是他们绝不曾把剑刃指向任何一个帝国百姓。
军人的天职在于守护国土,在于守护人民的安全与财产,但绝对不包括以兵器戕害任何一个国家的子民!
这是千万年不曾更改的真理,它会在这个帝国一直延续,流淌于每个后代的骨血里。
但是他们的子民,他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呐,在这个时候抽出了刀剑!
狭长而锋利的短剑自一个平民的袖筒中划出,沿着一个士卒甲胄之间的缝隙,刺了进去,割断皮肉,血管,肚肠!
青鸾军士卒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觉得冷,是比剑锋刺进自己身体之内更深刻的冷!
他悲痛而无奈的弯下了腰,被第一个人瞬间撞开,后来者的脚掌踏过他的身体,覆盖住他向天看去的眸子,朝尚阳侯冲了过去。
局势失控,崩溃。
“鸣平七侠援边被拒,我要替他们讨个公道!”
“大秦无数剑道院出身的忠直之士,你们这些狗才却不采纳他们的意见,用什么雷霆军,合该有今日之局面!”
染血的剑锋在没有太阳的天空下,显得诡异狰狞。
赵策抬起了头。
一层层青色鳞片覆盖住了他的脸孔,额头两边鼓出两个凸起,接着两个龙角攀爬而出,一条龙尾自脊柱之后伸出,上半身衣衫完全碎裂!
“大禹……大禹……”
“龙兄,今日万夫所指,朕不得不杀你!”
“大禹……大禹……”
鲜血染就的记忆碎片在赵策脑海中翻腾,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但这并不妨害他做出反应,今天,他要为另一个万夫所指的人正名!
青龙盘亘于苍穹之上!
赤金轮盘于巨城之中升起!
嘹亮龙吟吼出一首大秦军歌!
今天,我们的敌人只有恶魔,但是吾等必须有直面恶魔的勇气。
战斗吧!!!
“赳赳老秦!”
轰!
青鸾军士卒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青麟乌爪的怒龙!
龙口之中,满头白发的少年剑眉星目,一手重剑,一手战锤!
这一刻,绝望地青鸾军热泪盈眶。
这一刻,一座城池所有民众尽皆把目光投向了天空中那信仰了千万年的神灵!
从城池最外围开始,一个个大秦子民朝着心中的图腾神灵跪倒。
城主府前,一片寂静。
捕风司‘提名老爷’眉头紧皱:“哪里来的妖孽!”
一队捉生首领拔地而起,朝向赵策扑杀而来!
一线天!
泼天雷光自一侧铺洒而出,一身戎装,手执重八百斤铁胎大枪的络腮胡大叔一步踏出,枪如毒龙,将一队捉生首领尽数圈在其中,迎头痛打!
“打死这群狗娘养的!”
大牛与小海揣着两筐鸡蛋,仿佛不要钱一般,劈头盖脸地朝捉生首领们砸了过去!
跟在赵策身后的那大群民众纷纷反映过来,各自将烂菜叶,鞋子之类朝捉生首领们投掷!
一个人,摆正一座颠倒的城。
“在下赵策。”
极其简短的一句话,却带着分外彪悍的威慑力!
秋白茶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看向天空中少年的眸子神采灿烂。
“曾任飞骑军统领,今日远来鸣平,原本为了审判剑道院一众败类。”
赵策踩着空气,一步一步往下落。
他目光扫过每一个之前疯狂叫嚣的民众,令他们的头颅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
江南镇剑道院的囚徒被推上了广场中央,头顶便是被衔于龙口的白发少年。
“此百人之众,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欲趁吾师徒人微言轻,谋杀吾师徒二人,幸而逃脱,才有援边一事。”
“剑道院主,为座下弟子王主事谋害数名少女,以其鲜血沐浴,修炼邪法,助长寿命掩盖事实,为虎作伥。”
“此人可该斩否?”
“当斩!”
“当斩!”
人群的注意力完全被赵策所述的话吸引了过去,不由得一阵喧哗声,大都是想要将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老贼头脑袋斩下来。
毕竟是连真相如何都不明白的民众,很容易被煽动,被情绪操控,做出错事。
赵策没有同他们之前所犯错误较真的打算,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尚阳侯,行了个礼:“侯爷,此人当斩否?”
刚才还是众矢之的的尚阳侯,此刻再一次成为群众目光焦点,不过却并非以大罪之身,而是一个站在制高点的审判者身份。
老者和蔼道:“一家之言,无法信服。要说其行此等恶事,你可有证据?”
“我们有证据!”
几个赵策根本不认识的军卒走了出来,将一份详细文书递给了尚阳侯。
随后朝赵策行一个板正的军礼,又走进了人群之中。
尚阳侯仔细将文书阅读完毕之后,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江南镇剑道院主事戕害无辜少女之数,足有百人之巨,剑道院主视若无睹,为遮掩剑道院之丑事,于赵将军师徒二人行谋害一事,证据充足,此人当斩!”
“险令我大秦失却一位栋梁之才!”
“狗贼,人头拿来!”
底下群情激奋,赵策点了点头,将目光看向一旁的一位青鸾军士:“将军可代在下以屠刀戮其首否?”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士卒大步走出,亮剑出鞘,一剑砍向剑道院主的脖颈!
“慢着!”
一名白袍中年人站了出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赵策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少年冷冰冰的看了对方一眼:“你等所犯罪行,稍候再说。在那里,站好了。”
天空之中,青龙的爪子在中年人头顶点了点,似是在做一个标记。
长剑再不犹豫,一剑削落剑道院主的脑袋,颈间鲜血喷出老远!
自家院长瞬间身首异处,令得那一队剑士囚犯再也抵不住心中惶恐,登时屁滚尿流,软倒在地,嚎哭不已。
龙爪在剩余剑士头顶盘旋了一圈。
“此一百三十余名剑士,曾与剑道院主一同谋害于我,诸位认为,他们可该死?”
被剑道院主死亡的惨相刺激到了的群众此时呐呐不言,各自心底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竟是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在下认为,汝等该死。”
赵策目光在剑士囚犯们脸上刮过,令之脸色尽皆灰白。
他抽出背后重剑:“是非不辨,黑白不分,便该知道会有今日身首异处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