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京城设在南北交接的龙山郡之中,天下共称‘上京’。而上京城之中上了年纪的老者则都知晓,上京原名‘幽都’,早期为已经灭亡的大夏帝国首都。
地处南北交界的上京城此时骄阳酷烈,街上少有行人。
唯有一列列京官的车马匆匆穿过纵横交错的街道,直奔帝国权力中心‘朝政殿’。
而位于朝政殿一侧的帝国军部之外,同样是各级军官嘈嘈杂杂,连树枝上几只休憩的鸟儿,都在各位将军的咒骂声之中受到惊吓,扑棱棱飞起,转眼间没了踪影。
唯有蝉鸣,经久不歇。
帝国军部之内,黑甲戴头盔的将官与一名容貌艳丽,穿着大秦帝国黑色绣云纹朝服的女人隔桌对坐。
两人之间气氛沉凝,只有呼吸之声不时响起。
“公主殿下,你的情报对于我们完成朝朔边镇守卫战之中具体发生过什么,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作用。”
良久之后,帝国军部最高长官,帝国朝堂之上,唯一一名位列九卿之高位的女性颜禾开口说话,语气之中冷冰冰一片,毫无对于大秦帝国唯一的公主应有的恭顺之意。
两人之间,已经就这个问题僵持许久,颜禾觉得自己的耐性即将被这个性格与自己相差不多的公主消磨干净。
公主殿下同样报以冷冰冰的语气,微扬着头颅:“我已经将其中具体方略,以及离城之时,城中战况如何悉数告示于你,颜大人,你还要知道什么?”
颜禾心中顿时被公主殿下一席话激起怒火,然而对方终究是帝国公主,即使她位列九卿,也不能问罪于一名真正的帝国皇族。
因此,颜禾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帝国皇族之跋扈无礼,枉顾军情战事之紧要之后,只能继续平复自己的心绪,缓缓道:“朝朔方面参战军队之具体军事策略,已由军部推演完成。”
“吾等如今最为疑惑之处在于,此次战局诸多关键性节点之上,都出现过不明人物,并且让战争局势一步步走向利于大秦援军的地步。”
“公主殿下曾经亲自参与指挥这场战争,想必对这个不明人物有几分了解,军部急需知晓这个人姓甚名谁,对其封赏,委以重任!”
公主愣了愣,没有想到一直对自己刨根问底的颜大人原来最终目的在这里。
藏在头盔内的脸孔上飞起一片绯红,她咬了咬嘴唇,随后摇了摇头,道:“颜大人所搜索探查之人,吾并未与之遭遇。所以,无可奉告。”
出于一种女人本能的天性,公主殿下此时内心本能的规避与同为女子的颜大人谈起赵策。
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奇怪的心理,以及那些迅速脱口而出的话语。
说罢,公主殿下自座椅上起身,守候在门口的两名女子小碎步低着头跟上自家公主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帝国军部。
门外将官根本无从知晓这位带着两个秀丽女子的黑甲将官是什么身份,好奇的瞥过来几眼之后,也就不再追究,继续各自小群体之间的话题。
“沥胆楼已经对鸣平郡治下几个边镇之内的剑道院展开排查与制裁了,你们知道吗?”
“有什么用?剑道院于大秦势力之强,令人望而生畏。更何况,帝国南地许多豪门巨阀仍旧拥护剑道院,大秦九大诸侯之中,六位诸侯门下食客尽出剑道院,莫说是一座边关失守,哪怕是大秦一郡之地被敌酋染指,沥胆楼也奈何不得剑道院,无法问罪于他!”
“尚阳诸车马已经进入京城,不论庙堂群臣抑或天下武夫,剑道院都是万夫所指,此次剑道院想要一笔带过,毛发无损,呵!怕也是困难无比吧!”
“若非大秦律法之中,明律规定武夫与平民属于两个阶级,本将必然亲自领兵将上京剑道院团团围住,杀他个寸草不生!”
“将军好大的杀心呐,不过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上京剑道院单单一道怒海阵,恐怕就能把将军手下那几千士卒给鲸吞干净吧?”
“你!”
“呵呵,诸位在这里探讨武夫之间纠纷,却是多说无益,倒不如将目光放在此次朝朔军与敌酋之间战事之上,雷霆军悉数战死,边军十不存一,至于武夫所组成的飞骑军也是被打得半残。大秦武卒战力如此羸弱,诸位难道就没考虑过其中自己是否存在懈怠之责?”
“甄雀,闭上你的狗嘴吧!庙堂之上谁人不知你与剑道院之间猫腻甚多,此时竟堂而皇之将罪责引致帝国军部诸位将军之上,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朝朔军与屠罗军之间战事中存有奸细一事已由枢密司查明,今日朝政殿之上自见分晓,甄雀,你还是小心自己的脑袋吧!”
“此次战事虽然惨烈,朝朔边镇依然紧攥在帝国之手。其中出现了一个关键人物,我军方几乎是在刮地三尺寻找此人,嘿嘿,若能找到,此人恐怕就能立刻扬名天下,与什么劳什子剑道院剑客名声可是天壤云泥之别!”
“此子究竟如何作为,竟令我军方如此重视?”
“遑论其他,此子单独一人力抗数千屠罗军之剿杀,最后城中帝国军人死伤惨重之际,更是一人守城,竟将敌酋悉数杀绝!如此伟力,简直令颜大人激赏不已!”
“嘶……”
武官之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然而偏偏在此时,军部之内颜大人冰冷的声音传了出来:“侯山海,言语之间毫无根据,散布流言,意欲何为?将一个于我大秦有功之人吹捧得那么高,是想将之捧杀么?”
一众将领纷纷把惊异的目光投向了刚刚开口,一脸赞赏之色的侯山海。
侯山海顿时呐呐不言,后颈之处冷汗渗出。
“以后未经允许,休得提及任何关于此人之言语!盛名之下,屠刀霍霍之道理诸位想必清楚的很!陈无忌,进来。”
将领之中,一名青年将官走出人群,推门走进了帝国军部办公室。
门外,鸦雀无声。
颜大人自座位上起身,待陈无忌站到自己桌子之前后,开口说话:“本官有要事嘱托于你,根据朝朔军存活下来的武卒描述,那个改变朝朔镇战局之人,乃是一名少年,约莫刚刚成年的模样,受罗槐戍卫长托付,成为新军飞骑军之统帅。”
“此子领军布阵之间,毫无章法,一塌糊涂。但是在于屠罗军短兵相接抑或相互绞杀的战役之中,却偏偏有预知战事之能力,往往在战局进行至关键节点时,颠覆局面,令屠罗军无功而返!”
“本官令你派出秘密军队,哪怕刮地三尺,亦要将这个少年给本官找出来,带到我面前!”
颜大人说完这一句之后顿了顿,目视陈无忌道:“明白吗?”
陈无忌心头一阵慌乱,赶忙低头:“末将明白,必不辱使命!”
“此事不可对任何其余人等提起,本官可将任务完成期限给你定在三个月之内,去吧!”
“诺!”
等到陈无忌走出军部之后,颜大人重新坐回了座位,有些心不在焉地捻着自己的长发,脸上露出一个让诸多雄性生物垂涎的笑意:“公主殿下这么努力的捂住关于你的消息,剑道院遍地搜查你,尚阳侯更开出无数赏赐,令你现身。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少年人,你在哪呢?”
帝国正缺少你这样的人才啊……
颜大人幽幽吐出一口气来,站起身,径直走出军部自己的办公室,理也不理一众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徘徊,等待命令的将领们。
一个连朝政都懒得参加,于两位对自己百般追求的皇子冷嘲热讽的女人,行事愈彪悍霸道,军部之下诸将官愈觉得对自己胃口。
钦佩崇敬的目光一直伴随着那一袭黑色朝服消失在街道尽头。
帝国首都云空之上,风云暗涌。
各个势力之间俱都派出秘密武装,前往朝朔镇。
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此时朝朔镇之中的守城部队,也没有心思去观看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所有的指向,尽数落在了一个曾经籍籍无名,持战锤战斗的少年身上。
他叫赵策。
而赵策却在伏龙山脉中,一座刚刚搭建起来的草屋内睡着了。
远山初黛,风景如画,阳光也正好。
风白羽青色大氅披在身上,头戴斗笠,盘腿坐在茅屋的巨石上。
竹杖芒鞋轻胜雪,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再也没有下过棋,虽然睁着眼睛,却像是在这群山之中睡着了,回归天地的怀抱。
茅屋中的少年已经睡了三天三夜。
没有做过一个梦,所以少年睡醒之后不觉得头脑昏沉,脚步虚浮,反而有一种洗去一身疲惫之后,精力勃勃的感觉。
赵策的脸孔上洋溢着笑意,透过茅屋四周特意开出来的窗户,暖暖的阳光洒落在自己的枕头边。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实在太惬意了,长呼出一口浊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体内的真力充盈得在每条细小的经脉之中跳跃,赵策迈步走出茅屋,便见到了坐在巨石上的风大侠。
他没有去打扰这个对自己倍加照顾的长者,自己去提了一桶山泉水,优哉游哉地洗漱过后,也像风大侠有样学样,坐在了一边,观赏山景。
山风清冽,让人精神一震,每个毛孔都似是被这山风冲开淤塞,清洁心灵与身体。
“屋里面有我抓来炖好的野兔与山菜,去吃一些。”
风大侠在太阳刚刚升到仰头就可以看到的高度时,扭头朝赵策露出一个笑容道。
赵策忙不迭点头答应,将架在屋内柴火上的陶锅取下来,锅中各色野菜与兔肉相合,冒着让人食指大动的气泡。
他给自己与风大侠各自盛了一碗,端出来重新盘腿坐下,大口吃着,一脸满足的模样。
风大侠微微侧头瞥了几眼少年,脸上流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喝了一口汤之后,慢条斯理道:“小友,如今帝国各方势力都在寻找你,要给你足可以光耀天下的荣耀与赏赐,你可知道?”
赵策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意:“我知道。”
依照秦军律令,以自己的武勋战功,确实能够赢得许多帝国赏赐,一个在帝国之内长大的孩子,对于这些事情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过他的态度却没有对于这些赏赐表现得多热烈。
“你不高兴么?”风大侠奇道。
以自己的眼光来看,这少年一举一动毫无扭捏拘泥,抑或谦虚造作之态,既然早知道了帝国之赏赐何等隆重,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在这里陪自己吃一碗无甚特色的野兔肉?
“高兴啊。”少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毕竟好多钱,可以买许多书。”
“然后呢?还有官职与威权一并授予你,难道不动心吗?小友。”
“不想做官,也不想当将军。”赵策想了想,挟了一筷子兔肉塞进嘴巴里,边咀嚼边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伟大的侠客!”
风大侠被赵策的言语逗乐了,继续追问:“侠客与将军,抑或官员可不冲突,也可以一边做将军,一边行侠仗义啊。”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到赵策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踌躇之色,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却不想接下来少年连珠炮一般开始说话了:“风大侠,您有过看到一件东西,或者想到一件事情,一个人就认定就是他了,一辈子都不愿意更改的念头吗?”
风大侠抚摸着膝上横着的湛卢剑,看向远山,缓缓点了点头。
他还记得当年离开帝国南地一个小剑道院,外出求索自己的道路时,师父曾经问自己后不后悔,这一步跨出,将永世不能再入剑道院大门。
自己说,余一生,剑之所指,必是大义所在。
所以才有了后来,横断山脉,名剑湛卢出世天下惊,却偏偏选择了自己这个主人的故事。
“那大侠您一定明白,既然已经确定了要选择一件事,一条道路一直走下去,沿途其余风景都不能迷惑自己的求道之心,反而会让自己觉得麻烦无趣是怎样的感觉吧?”
少年的白发垂落在肩膀上,在阳光下展露出温润的色泽。
风白羽心底猝然生出想要揉一揉这个少年人的头发的冲动,从少年人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良久良久,风大侠点了点头。
“我之所爱,皆在大侠之道中,其余万般旖旎,只会让我觉得无趣。”
赵策认真的说着。
“上苍始终眷顾每一个为自身道义奋斗终身的生灵。”
风大侠赞同的回了一句。
“侠者,从不以其所持武器如何,衣冠如何,武道修为如何而论,而以其行事所遵循之原则,是否传续上古先贤之道义而论。”
“否则,修为再高,兵器再华丽,不过是一介武夫耳。”
“小友,你之所为,已经与大侠无异,当称为赵大侠。”
赵策顿时满脸通红,慌乱地摆着手:“风大侠,您别调侃我啦。”
“呵呵,我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风白羽转过身来,与赵策对坐,目光炯炯,“少年,还记得当时,我曾与你言说,你之根骨天资并不适合修炼剑道吗?”
“记得。”
一听到风大侠要同自己谈正事了,赵策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而紧张了起来。
风大侠‘嗯’了一声,继续道:“剑之道,或轻灵飘逸,或圆融如意,哪怕是如八面剑此类剑器,一招一式也讲究基础十八个剑式,尤其是八面剑之云剑式,挂剑式,劈剑式当为诸剑之冠。”
“小友,以你告知于我的自身状况,你如今所修炼之武道兵器极多,多为兵家武器流派,以战锤为主要武器,长枪为辅助,走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之道。”
“是。”赵策连忙点头,心底隐隐有些小兴奋。
风大侠分析得头头是道,极富条理,或许真的能解决自己无法练剑之困扰!
“你身体内的怪力,经我探查,可以确认为太古先民时代的神明血脉种子,此怪力使你运剑之时极易折断剑器,或招式转换之间无法圆融。”
“综此所有,我心中倒有一个想法。”一席话下来,风大侠脸上重新露出笑意,“上古时代,剑道与墨家,兵家相互倾轧,融合,使一种剑器名震于世,却在之后遭遇剑道极力封杀,各类附同于此剑器的绝学,秘籍,经文被焚毁。”
“此剑标准重量至少在三百斤,上无封顶。大开大合,又兼具剑之锋锐凌厉,当时使用此剑器最有名者,当属武帝独孤万乘。”
“独孤万乘!”赵策双眼冒光,脑海中瞬间记忆起了看过的侠客传奇之中,有关于独孤万乘的记载。
一柄重剑‘不周山’,砸出一条横断山脉!
而横断山脉长万里,将天下分为南北两界!
所以自己要可以学习这种重剑之武道吗!
“想必小友已经猜到了这种剑器的名字,不错,确是重剑!”风大侠说话丝毫不吊人胃口,“我有一页重剑铸造之法的图纸,可赠与小友。”
“谢谢风大侠!”
赵策忙不迭抱拳行礼。
一页如何铸造重剑的图纸,对自己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无须多礼。”风大侠拂袖道,“只是重剑如何修炼,而今却已经无从考察。”
赵策的心里顿时一片沮丧,但是见到风大侠一副话还没有说完的样子,顿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友可知,这伏龙山脉之中,一个古代遗迹即将出世?”
赵策一脸懵懂,摇了摇头,这和重剑修炼之法有什么关系?
“此遗迹当为兵家遗迹,便在我所坐的巨石之下。”风大侠拍了拍屁股下面的大石头,“重剑为兵家所出,或可以从这遗迹当中寻找到诸多重剑修炼之法,必然有所收获,不会令你失望!”
少年坐立难安,像一只小猴子一样抓耳挠腮,急不可耐的,想要现在就掀开巨石,往下挖,把遗迹挖出来。
“遗迹出世,都遵循天地之间某种道理。并非是小友挖出来了,就可以跳进去寻宝的。”风大侠哭笑不得,“以我之推测,此遗迹多不过半月便会出世,届时小友再去寻宝也未尝不可。”
一听到自己还要等半个月,赵策就有些着急,听风大侠的话就变得心不在焉了些。
风大侠也没有太过在意赵策的态度,而是接着道:“小友,如今你的两个朋友还在江南镇以及鸣平寻找你的身影,你不愿同他们见上一面吗?”
“朋友?”
赵策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想到鹰啸天与李帆两个勉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家伙。
他点了点头,毕竟三个人曾经同生共死过,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吧,说不定还可以一起组团来挖宝。
“那就见一见吧,他们现在在哪啊?”
“在鸣平。”风大侠回道,“我与此地逗留时间已到,明日送小友下山,与你的朋友见面,我们便要分别了。”
提到分别,赵策就伤感了几分。
“还记得我曾经答应小友,要传一招剑式于你,今晚我便教授你这招剑式,小友要用心学习,日后你我再见,我可是要试试小友这一招剑式是否有勤加练习的。”
“是,风大侠。”
“此剑名为退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