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见,可还记得老夫?”
漆黑锁链穿过漆黑的城门洞,就要洞穿少年头颅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街道边缘一辆不起眼的骡马车中响起。
驾车的马夫踪迹全无。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他头顶的黑洞与轮盘撕裂所有伪装,于虚空之中显化出来。
梅枝于巨轮之间游曳,宛若水中鱼儿。
立冬藏于老者身后剑匣之中。
“哪里来的老匹夫!”
黑袍人嗅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他此时根本不想浪费时间在一个肉身枯败到了极点的老者身上,不耐烦的话语刚一落下,锁链于中途转向,刺杀向老者!
老者嘴角含笑,气息却愈发如深渊般往外涌动森森寒气:“既是不认识老夫,可还识得这招剑式?”
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黑洞中央的三色轮盘转动起来,整座朝朔城池都跟着这节奏缓慢的转动,而化为一粒粒微尘。
起风了。
老者剑指伸出,点在那根凶厉无比的漆黑锁链之上。
漆黑锁链一寸寸崩解,朝黑袍人的袖筒蔓延而去!
黑袍人眼神一凛,离地而起,整条锁链被其弃之不用,招手召来在未名之处不断吞噬生魂的地狱王镰刀!
黑色光圈再现,笼罩向老者!
“崔冲和,你竟还没有死!”
老者在令人闻风丧胆的黑色光圈侵袭而来之际,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笑着点头:“你总算是记起老夫了,吾妻当年便死在你这地狱王邪诡无比的招式之下。”
已是经年旧事,老夫云淡风轻般提起,仍是字字血泪。
“你的剑门罗生,搜尽轮回可曾练成?”
黑袍人语气之中满是嘲弄,却又带着一丝他自己才能知晓的警惕。
“穷尽二十年寿数想要求得妻子性命生魂,最后也不过得到一柄佩剑。当真是可悲可叹呐……”
老者步履蹒跚的走向屠罗军阵。
杀气腾腾的三千余屠罗军与一名瘦弱无力的老者看起来颇不相称。
黑光在接触到老者的瞬间,无声崩碎,化为微尘,被其头顶那轮转动越来越快的三色轮盘研磨得无影无踪。
“老夫当年未曾救回亡妻之后,便在心头推演了这招剑式接近四十年,而今终于学有所成。”
“说到底,当初心头还有些微侥幸,以为二十年寿数足够老夫追索回亡妻之性命。而今想来,大概是寿数消耗不够。”
都还不够啊,屏雪。
若早知道这一辈子都要用来想你,再也无法练剑,研究武道。
当初我就该以所有寿数搏你一线生机的……
吾悔之晚矣……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当时领略,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
执于情者,崔冲和。
二十五岁,剑出天下惊,风华绝艳之时,佳人离世。
三十余年未屡世间,一经现世却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此次老夫欲将剩余所有寿数,乃或武道真力,武道精魂,武道气血三轮所有悉数燃烧,为大秦边关搏一线生机,亦可不令亡妻奈何桥上久等。”
老者轻轻的说话,这声音却如庄严钟声一般在天地间交响。
他的眼神异常温柔,头顶三色轮盘连同黑洞一起崩解……
身躯也开始崩解……
黑袍人脸色大变,竟在瞬间做出决定,抛下城中屠罗军不顾,欲要逃窜。
“晚了。”
老者的身体已经完全崩解,一道精纯至极的剑光朝屠罗军碾压而来,随着他轻轻的声音。
剑脊之上,一座座雕梁画栋升起,清湖绿树,白鹅翠鸟。
剑光朝着黑袍人以及那四千余屠罗军头上挥下!
黑袍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剑光的速度太快,他仅仅来得及往左边移动数米,剑光便落了下来,直接将他的左肩削去,更有连绵轮回剑意降下,要斩断他的头颅!
黑袍人急忙将视若珍宝的地狱王抵在头顶,任由剑意扫荡,地狱王不断挣扎颤抖,死不撒手!
此一剑,黑袍人右肩齐肩而断,红甲少年身体内的觉醒力量被悉数剥夺,一千六百屠罗军死亡!
一道微不可察的细小剑意渡入了被钉在城门上的少年体内。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少年人,汝可为我大秦大侠!”
苍老的声音在赵策朦胧的意识中响起,赵策摇了摇头颅,缓缓睁开了眼睛。
正对上红甲少年失去力量之后,表情歇斯底里的脸孔,他的视线与赵策的视线对接。
尖锐的嚎叫顿时从他口中传出:“杀了他!杀了他!”
大刀指向被钉在城门之上的少年。
惊魂未定的屠罗军纷纷把宣泄恐惧的目标锁定在了赵策身上!
黑袍人一马当先,这次战争战果无多,却屡遭惨祸的原因尽在这个少年身上!
只有杀掉他,方能解自己断臂之痛,心头之恨!
剩余两千不到的屠罗军一窝蜂杀入城门洞,狼牙棒直奔赵策的头颅!
赵策张了张嘴,猛然催动真力,却猝然发现体内真力竟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
唯有一道剑光从他头顶冲出,刺破城门洞上厚厚的砖石,于天空之中炸开!
然而这道剑光根本不能为少年提供任何保护!
情势危急万分!
之际~~~
清朗男声骤然响起。
鸣平城,一座民居之内。
白发中年人一个人下着一盘棋。
这一盘棋他下了至少十年。
在马车上下棋,在山上下棋,甚至是沐浴的时候都要下棋。
而此时的棋盘之上,黑子固守一角,白子遍布棋盘。
白发中年人摇了摇头,站在草屋前,同忙着给马匹喂草料,同行十余年的马夫说道:“谙先生,我之剑道即将十年不能寸进矣。”
话语之中却没有分毫剑道十年无法精进的颓丧。
“也好。”‘谙先生’笑着点点头,“慧极必伤。”
中年人点了点头。仰头看着东方初露鱼肚白:“沿途风景也是无限美好,以后便再不错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白发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朝谙先生抱了抱拳:“谙先生,老友有难,我需赶去帮扶。”
“好。”
谙先生从卧室中取出一件青色大氅给白发中年人披上,含笑道:“剑之道,在乎圆融,刚柔,通达。大义之道,过于极端了。既要为天地正道,便要明白天地之间,阴阳交替,黑白共存。你之剑道所缺便在这交替与共存道理之中。”
“受教了。”
白发中年人点了点头,再次抱拳:“谙先生,下次相见之时,你我恐再不能如今日这般交流探讨武道了,保重。”
“保重。”
剑光乍起,如长桥横亘高天之上。
白发中年人踩在剑光之上,一步跨出,便是百里距离。
“诛不义,使我与你见。”
诛不义剑策——大秦三大狂剑之首,风白羽自创剑典!
剑式其三-我与你见。
平天下不义举,以剑渡我,扶摇万里!
清朗男声在朝朔边镇响起的刹那,黑袍人面色惨白,竟没有丝毫心思再去管赵策的死活,顿在城门洞中,喃喃道:“风白羽来了,完了,完了……”
风白羽之名,如九天雷霆,竟令其呆立当场。
白发中年人在朝朔边镇之中落下,沿着城中主干道一步一步走向嘈杂惊恐的屠罗军。
他们竟统统被挤在了城门洞中,连阵势都未曾摆开,就被白发中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机定住身形!
所有人尽皆被定住身体,包括黑袍人与红甲少年!
剑未出,气势已是如斯震撼!
风白羽没有与近两千屠罗军有任何交流,他面孔之上虽没有表情,却也显得柔和,青色大氅的袖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右边腰侧的平直端正长剑被他一寸寸抽出。
剑格呈正方形,与圆柱形剑柄相连,剑身如雪。
“诛不义,使天下清平。”
名剑湛卢直指屠罗军。
金乌上提,再上提。
大日中天!
剑尖之下如同坠着一轮烈日,随着白发中年人轻轻吐出一口气,大日照破朝朔边镇所有黑暗,狭长剑伤出现在每一个屠罗军胸口!
千军万马,凡行不义举者,一剑斩绝!
中年人所修武道,与其淡泊清和的性情简直是两个极端,剑式嫉恶如仇,剑下根本无法容忍任何行不义之事的武者,而其自身的性格却偏偏是柔和明亮,毫无任何偏执之态!
如此剑势,过直过刚!
所以才会有‘一剑先斩三日寿’之说辞落在风白羽的诛不义剑典之上。
此剑典,若非大侠修习,注定无所成就!
屠罗军齐刷刷一片倒地死亡。
风白羽叹了一口气,走到城门洞中,将少年赵策背在了身上。
赵策尚处在震惊的状态之中,被中年人背在身上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目露崇敬钦佩之色,道:“谢大侠救命之恩!”
“何须言谢。”中年人背着赵策一步一步往前走,“为阻国敌,甘愿以身效死,此举可比我这个所谓‘大侠’好上太多。”
“如若不是老友一道剑光激起我的心灵感应,小友今日危矣。”
赵策的目光黯淡了几分,接着道:“那个爷爷已经离世,那道剑光是他留存在我体内,危急时刻用以护持我的。”
中年人愣了愣,随后摇头苦笑:“我等大秦武者,自踏入武道开始,家国与正义便已融入到骨血之内,为国效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
朝朔边镇重新归于平静,大批帝国援助军队入城。
朝阳初升,一条羊肠小道上,风白羽的白发间阳光跳跃。
少年觉得眼皮沉沉的,极想睡觉。
“小友,可愿意修习剑道?”
中年人突兀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赵策精神大振,脸孔上满是笑容:“愿意,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剑客啊……”
“小友并不适合修习如今流传于世间的大多剑法。”
听到中年人的话语,赵策脸色黯淡了几分,没有说话。
“我可以传授小友一式剑法,可为小友如今修炼诸多武道之总要,领袖群纲,可为日后凝练武道轮打下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