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怀胥才歇下,瞧得指节生红,身下林驰气力微微,骤然咳了两声,一带咳出血。我道:“怀胥,成了,过来。”他向我俏倬一笑,眉眼愤懑褪了些许,一翻身,迎过来,俯身与我三寸之余,笑道:“美人唤我何事?”我嗔然,瞧着他眼底粲然似盈出水,瞧得我分外不自在,不过抬脚踹了他,道:“你安生坐着吧。”
忽是有小厮至,慌张道:“公子,那戏子服毒自尽了。”林驰乍然回了神,挣扎欲是起身,呼喊道:“萝仙不会这般傻,定是你们合起伙来害她……”那小厮欲言又止,显然被此时聒噪吓住,勤云以帕捂住他的口,他悲愤化作喃喃自语,纵了好些行清泪。沈重卿问道:“那她如今如何?”小厮继而才道:“我请了大夫一瞧,还有些气息,命是捡回来了,倒是还昏迷着。”林驰适才安心些许,倒是直直瞧着门,大抵分外想着瞧一眼白萝仙。
沈重卿适才起身挥衣袖道:“去长柳街。将他绑好,一并带去。”他欲是来扶我,偏是怀胥将我搀着,道:“清歌我照料便是了,你就将他看好。”他将手收回,只道了声:“嗯,小心些。”随即背了身,不过茶白色衣裳,瞧不见神情。
怀胥蓦然俯在我耳边问道:“怎么?这一受伤将你伤成了痴儿?怎么这般愣神?”我回瞪他道:“这不还是你造的?不严加看管好怀府的人,让得林驰有机可乘,剐了我几刀,我如今也不会,凄惨成这般。”话后回味自个语气竟是几分娇嗔,如似春闺怨妇般。
他轻笑道:“好好好,怨我,等你好些,我带你去吃福满楼的醉虾。”我依旧瞪着他,他适才又道:“还有天外天的鲍鱼盏,一日仅做一份,须候个数月,巧是我与天外天的老板熟识。”我适才傲娇道:“那便说好了,可不要赖。”
日头斜了几寸,薄了几分,还是些暖和。乘了车马,赶去了长柳街,及至槐树下方才停了车,两三点房舍,一口枯潭,怪石嶙峋,落叶堆积。遂是推门入室,鸦青罗床憔悴人儿,秀面气色不佳,纤体本是轻盈,这便瞧得愈发纤弱。
于时林驰挣扎着厉害,瞧着些许不忍,遂将他放了。他跪于罗床前,泣不成声,声声唤着萝仙的名字,她似是听闻得了,眉目微蹙,尔后缓缓睁了眼,打量一圈而已,眉目泫然,启唇欲言,支吾许久,也未言出话语,竟是流了行泪。
于时沈重卿附在我耳旁轻声道:“哑了。”哑了?我亦是一怔,于戏子而言,声色如同性命一般要紧,她如今哑了,怕是再唱不得戏了。我与周遭人面面相觑,众人皆明了,一声惋惜。偏是林驰不知情,于旁一言一语关切,此时偏觉几分聒噪。
沈重卿示意了小厮,小厮心领神会,与林驰道:“这位公子,白姑娘方醒,须静养些时日,切莫叨扰她。”林驰霎时寂寂无声,愀然起了身,欲是退出房门,于时白萝仙竟抬手拉住了他,眉眼哀愁,林驰几分诧异,随即跪了下,道:“怀公子,让我留下照料萝仙吧,求求你。”怀胥瞧我一眼,我耸耸肩,白萝仙是怀府的人,这等事自然是他自个做主。怀胥哼一声,道:“行吧。”林驰谢过了怀胥,将白萝仙的手愈发攥得紧了。
蓦然对上白萝仙,眉眼凄凄切切,不胜幽怨,万般不自在,我偏了头,只听闻林驰对她柔柔絮叨了几声。我遂是拽着沈重卿衣袂道:“我们不如先行告辞吧,省的扰了人家。”一行人便是一道行去。怀胥蓦然与他们道:“你们可别想着私自出逃,白萝仙毕竟还是怀府的人,到时候,可得按怀府的规矩处置。”林驰愣愣应了一声,左手莫名颤了几分,面上有些虚。
是夜,月色皎皎凉薄如水,寂寂无声,虫鸟早隐匿了踪迹,如今至了冬了。白日睡得多了,当下自然无倦意,燃了一盏灯,披覆了件翠纹斗篷,悠哉躺在摇椅上。适时安好钻了出,胭脂色薄薄罗衫,明艳可人。瞧得竹玉盈盈暖光,我嗔道:“这块竹玉,我可真不愿佩带着,如今天气寒了,你在竹玉里愈发寒,冻得颈窝子疼。”
安好撇撇小嘴,适才无辜道:“姐姐,这可怨不得我,夏暑之日,你可对竹玉喜欢的紧呢。”这小鬼,虽驳得有理,我偏是嗔道:“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就是嫌它了。”安好瞧着我如今伤着身子,倒不与我争,关切道:“姐姐,伤痛可好些了?”
我佯装乏力道:“疼着呢。你姐姐打小就未受这般重的伤,如今要养些时日了。”她凑了近些,端详半晌,才道:“也是,面上气色不如前,想必是昨日失血多了。姐姐,你可知,你昨日歇下后如何了?”
白日里沈重卿与我提及过一二,我问道:“如何了?”她蹙眉道:“昨日你歇下后,我瞧着你白纱渗了许多血,我唤你你也未听闻,瞧着大半衣襟染了血,我怕你随我一道去了……我又没法子,这么大个地儿,我也就认得重卿哥哥,只好去寻他。他正睡得沉,被我唤醒可急匆匆赶来了呢。我将林驰的事与他说了,难得瞧见他又怒又忧的模样呢。且重卿哥哥守了你许久,未曾移步,还特地吩咐月梅热好粥,待你醒来便可喂你。”
我自然知晓沈重卿对我极好,平日也诸多照顾,百般顺意,不过承蒙了我往日的恩情罢了。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心下自然是有些非分之想,可不敢多想。
罢了,我道:“安好,你如何看白萝仙?”安好托腮思索道:“姐姐还在为白萝仙的事耿耿于怀?且不说她与怀生是否郎情妾意了,你就瞧着一个戏子与富家公子哪能成双?你可读过这么多话本子,门当户对才能成佳话,他们这般,最多落个苦命鸳鸯的下场。姐姐你可读得比我多,其中的道理你自然比我通晓,”
道理我自然晓得,白萝仙想与怀生长久,自是难的。不过她与怀胥又如何,倒是难以揣测。且我掺和了许多,既是当局者,自然没有安好这般的旁观者想的明白。我又问道:“你说,白萝仙对怀生可是真情?她尔后可不是勾搭上怀胥了?”
提及怀胥,安好颇是愤懑,蹙目道:“怀胥哥哥真是趁人之危,恰巧白萝仙被情郎所伤,他一番甜言蜜语,哪家姑娘会不上当。”安好这般怨妇的小模样,倒是忍俊不禁。须臾,我又道:“倘若我当日不替她求情,怀胥也不曾去试她,她还会落个今日这般下场?”
安好一顿,面色凝重,道:“这事可怨不得你,求也是林驰托你求的,如今他又恩将仇报了。白萝仙今日不过是哑了,她在怀府再留个数月,无人庇护她,如何死的都不知。姐姐,并非是有情就足矣,更多看机缘,看天意。”说罢,她神色黯了几分,未再多言。
我出神瞧着烛影忽明忽暗,将一屋子映衬得昏昏,一盆子兰草碧叶长,虽设在舍内,却也凋敝许多。安好托腮想的出神,眉目倒是笼了几分愁,半晌,她道:“姐姐,今儿怀胥亦是伤了,我有些担忧他,想去瞧瞧。”
我栖在摇椅上,左边身子骨硌着有些酸了,挪了身子才觉舒坦些。我道:“你瞧我这般模样,还如何去?”她轻叹一声,嗔道:“他对鬼瘆得慌,我又没法自个去。”她思忖许久,怨道:“罢了罢了,管他做何。”说罢,起了身,胭脂色身形一闪,不知何处去。我轻笑一声,这小鬼一走,这会陪我解闷的人儿也没了,偏是长夜漫漫,不知如何打发了。
这便四下顾盼,胡乱思量,待烛灯燃了尽,这才有了些许倦意,待闻得鸡鸣,应是破晓之时,安好才归。时下我正躺回罗床,拥衾欲是眠。安好沿床歇下,道:“姐姐,你还未眠?我方才从怀胥哥哥出处归来。”
我含糊应道:“你怎独自去了?”她叹一声,道:“我本是四下闲游,出了神,不知为何就走到了怀府。既是到了,不妨就去瞧瞧怀胥哥哥。我去时,他已入了睡,还听闻着鼾声起。我于他枕边瞧见了一个泥人,倘若我没记错,应是你与怀胥哥哥初识之时,他抢去的。我入了他的梦,是座幽深宅院,竟是森森,他在宅院中寻不到出路,焦灼得很,我亦是头一回见他这般。我便化作你的模样,将他领去了竹林,一同去林西处赏梅,有暗香盈袖,去南山山巅看日暮苍苍,去西厢屋顶赏漫漫星辰。不过是梦罢了,却教我当真满足。我此生既是不能与他长相守了,这般,足矣。”
时下我已是睡意昏沉,听闻得断续,不过迷糊间应了一声。良久,安好又叹道:“怀胥待你这般好,我不知该怨,还是该喜。我当真盼望有朝一日我能是你,是清歌。”颈间竹玉忽是发寒,我早已沉沉入了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