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好在软绡红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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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入户,影布几案,瞧得尘流动,叹是岁月静好。眼前人亦是心尖人,叹真是岁月静好。

白粥既尽,沈重卿搁置下青瓷碗,我方正走了神,他唤了声:“清歌,你在瞧些什么?”我笑道:“我瞧着外头天色挺好,想着去庭院坐会。”他道:“那我扶你。”我侧身坐于床前,自个不过伤了手罢了,哪会矜贵得不能行路,遂是自个一起身,偏是觉天旋地转,昏眩得很。倒是沈重卿将我扶着,温温道:“我扶你。”

日光明净,周遭暖融,沈重卿面上镀了层日光,瞧着舒适温和,他亦是望向我,眼底不再深邃如渊,却是被日光净透的澄澈,仿佛小石潭般清澈可见游鱼。我笑道:“这般日头不骄不躁,正好。”他轻轻应一声,瞧着日光半眯着眼。

月梅端了藤椅,添了本书,我便倚在藤椅里,另一手翻阅,沈重卿忽是道:“日光下看书,未免伤眼。”说罢,他抬了衣袖替我遮了日,靠的近了,闻得他身上气息,不禁心猿意马,无心再阅此书,不过扫几眼,便翻了页。

须臾,他问道:“你昨日上的是什么药?”我道:“创伤药。被利刃伤及的伤口正适用。”他一顿,道:“昨儿大夫说了,你上的可是活血化瘀的药,非但未止血,倒让伤口愈发严重了,一并发了热。”

我闻言当真一怔,药瓶明明白白贴着止血,我哪会愚钝得瞧走眼,蓦然想起那些药,是君柳差人送来的。我琢磨着我与君柳,除了隔阂着个沈重卿,别的也无深仇大恨,她亦是不能预见我有日会用上这药,不准是抓药的小厮贴错了,大抵是我多心了。

我未与沈重卿讲,自己多留个心眼便是了。我转而问道:“手可举累了?”他道:“有些。”我合上书,笑道:“那便不看了,你且歇着吧。”他遂是将手收了回,斜倚眺望远处,望云望山,云儿跳至我膝上,半眯着眼蜷着,我轻柔顺着它的毛,柔软茸茸,它怡然咕噜着。

良久,勤云从绑着林驰的房里出来,问道:“公子,清歌姑娘,那人醒了,如何处理?”沈重卿淡淡道:“问清昨日事,便杀了吧。”不过柳絮般轻飘飘一句,勤云得了令,欲是往回走,我唤道:“可别,他平日对我恭敬,昨日应是受了激才如此,且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沈重卿依是未依饶,道:“伤了清歌,可要用性命抵的。”听闻此言,虽是万般暖,也只好柔声道:“我无碍,当真无碍,勤云,带我去瞧瞧他。如今他被绑着,也不能对我如何。”

沈重卿适才一思量,才依了我,扶着我一道去瞧林驰。月梅怕他挣脱了麻绳,倒是缠了两捆,紧实得动弹不得,一如我周身缠的纱布。他额上红肿,泛着血痕,木楞凝着房梁出神。我试探唤道:“林公子。”他哼一声,偏头向着另一边,不欲搭理我。

我叹了一声,道:“林公子,我无意加害白萝仙,必定有误会。”他适才偏头打量我一眼,瞧着沈重卿正搭着我,不善道:“水性杨花的妖女。”我霎是蹙起眉,沈重卿亦是面色阴沉,与勤云吩咐道:“去将白萝仙捆了,送去青楼。”

林驰蓦然慌了神,额上青筋起,欲是挣脱捆绳,呲牙喊道:“要杀竹清歌的是我,冲着我来,要杀要剐随你,别为难萝仙。”沈重卿嘲一声,道:“你也知自己担待着,害白萝仙的不过是怀府,你为何不向着怀胥,怀生动手,怎挑了清歌?不过是清歌无身份好拿捏,三番五次帮衬着你们,倒被你们反咬一口。”

林驰哑口无言,木讷打量了我许久,眼中怨恨化成了愧疚,许久,闭了眼,眼角一滴清泪,道:“求你们放过白萝仙,我的错,自己担着。”沈重卿转而问勤云道:“差人去把怀胥叫来,可去了?”勤云应道:“早去了,怀胥公子昨儿喝多了,还未醒,这番醒了便会过来。”他未多言语,只是面上愈是凝重了些,转而与我温和道:“我扶你坐下,等等怀胥。”檀木凳,垫了个青浦团,软和得多,半手撑着。月梅替我倒了盏热茶,水汽氤氲。

待日影偏了几寸,怀胥适才姗姗来迟,这才入了庭院,便唤道:“清歌,我来瞧瞧你伤势如何了。”他这般一提,我倒真替这几道伤委屈,瞧他满面春风,不见得为我担忧,分外恼,若不是身子抱恙,我这便将他打一顿。

沈重卿面色沉沉,赫然起身,向着他迎去,怀胥正是半只脚踏入,他骤然一拳狠狠落下,怀胥方才的快活兴致蓦然消,撑着房门,嘴角渗了殷红血,他稍是诧异,继而似是自嘲般一笑,抹了唇边血,道:“这一拳,还不够替她受,继续啊。”罢了,沈重卿继而落下几拳,心下一抽,听闻安好叹了一声,未见得怀胥还手,倒是搀着房门,一拳一拳挨着,颇是隐忍。我原本是怨他的,瞧他这般挨拳,不免升了怜悯,怨气自然一并散了去。

于时沈重卿重重落了拳,道:“清歌在我身边,可不曾落过伤,怎到了你这儿,护不好她?”怀胥闷哼一声,未再撑住,瘫倒在地,道:“沈重卿,你不懂人心。”我不知他此话何意,偏是心下起伏,我知沈重卿如何都会护我周全,自然是动容的,可他亦是心内蝗蚁,噬得心肠烂,偏护周全又如何?

须臾,沈重卿将怀胥拉起,轻拍了衣襟上的尘,宛若方才未有争执般。他道:“这由你引得事端,如何做你自个定夺。”怀胥未有迟疑道:“将手脚剁成肉泥喂狗,留他一条性命。”林驰依是闭着眼,视死如归。

我适时阻拦道:“你不先究个前因后果,怎先将人了结了?”他屈身打量着我的伤势,眉眼盈盈,许是疼惜道:“将你伤成这般,不讨回来,难不成还将他供着不成?”我抬手向他道:“我这不无碍吗?将他抵在怀府为奴个一两年不就成了?怎成日喊打喊杀的。”怀胥轻叹一声,笑道:“依你便是了。”顺手将我手端着,问道:“可还疼?”我稍是一抬眼对上了沈重卿,不知为何蓦然将手抽了回,顷刻道:“还疼。”

我顺势转而问道:“林公子,昨日你与白萝仙告别,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林驰适才睁了眼,缓缓回想道:“昨日我去寻萝仙,与她告个别,本私心想带她一同离去,我知怀府的人并非真心待她的。她偏不愿,将我奚落了一番,我不过是穷酸卑微的戏子罢了,着实给不了萝仙什么。”他叹一声,继而道:“可怀家的这些个公子,也不过将她当成消遣的玩物,哪真心待她。我与她明说,可她从不愿听我,昨日与她争执时,正巧怀府的人端来了一壶毒酒,说是老夫人吩咐的,如若不喝,日后有的受的。我方知道怀府的人待萝仙是如何的薄情,我便将毒酒摔了。回头瞧见萝仙痛哭起,我曾未见过她这般难过,她定然受了莫大委屈,才这般……”

他此番言语委实情凄意切,他对白萝仙的情意我是几分明了的,怀府的人如何待她,他自然该怨的,亦是,包含了我。他一顿,双目含半分泪,稍一抽息,须臾又道:“她与我哭诉怀生这薄情郎如何始乱终弃的,不过几日,便和那些个小娇娘交好,成日避着她。常言戏子无情,世人当真以为戏子无情,却何人知道戏子也长情。即便这般萝仙依是放不下怀生,十五年青梅竹马,也敌不过他轻飘飘几句风韵词话,十五年关怀备至……”

“谁愿听你道你们的风流往事,你只管将昨日之事叙了便是。”怀胥斜倚桌几,一手托腮一手端着白瓷盏,颇是逸致,全然见不得方才受的气。我抬足踢他道:“你不愿听便不听就是。”他悦色与我靠了几寸,笑道:“听听听。”瞥眼瞧见茶白人儿,凝神端坐着,轻执白瓷盏,温润饮,心夷之。

林驰再欲开口,蓦然泪满面,泣不成声,许久,才道:“她与我讲,她遂了怀胥公子的美意,不过愿留于怀胥,能多看着怀生便好。”话音忽止,亦化作泪千行。我暗自一声叹,瞧着怀胥暗自摇头叹息,我道:“你当日可不是还向我吹嘘你如何抱得美人归的?不过这美人可心不向你。”他撇嘴道:“不向我便罢,要她心也无用。”

于时,沈重卿问道:“你既说这恩怨是与怀府的,怎会半夜来向清歌寻仇?”他止了泪,哑声道:“我寻思着,萝仙随了怀胥公子,自然损了清歌姑娘,她与老夫人一说道,便想将萝仙置死。我这般身份,进不得怀府的门,也便……”

怀胥骤然嗔目切齿,迎上便是拳打脚踢,数下不过,林驰面上已是道道淤青,唇边赫然见得殷红血痕。我打心底未想阻止他,可不想白受了这般伤,虽能饶他性命,总归还是得偿的。我如此想,沈重卿更是未阻止,依是温润饮着茶,蓦然回首相顾,眉眼温温,教我心底也随之温润起,宛若一池春水碧波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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