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与君柳言欢,倒是将我搁一旁,我与君柳身份不同,自是比不得她,便随坐下,四下顾盼,园内景致已萧萧,秋气清,清若水,不日需再添衣裳。
斜对角所坐是先前与老夫人聊得正欢的小姐,满心喜退了去,如今倒是愠愠,强笑道:“老夫人,时候不早,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寻些新鲜话本子再与老夫人细细道。”及我旁偏是意味深长瞧一眼,似是几分奚落。这富贵家小姐我当是捉摸不透,她应是怨君柳才对,怎倒奚落起我了?我兀自把玩腕上白玉镯子,玲珑剔透,不加理会。
忽是闻得君柳柔声唤道:“清歌,你与怀胥哥哥这般的大事,也将我瞒着?你在瞧些什么?”我蓦然抬首,随口道:“不过思量着今儿晚饭吃些什么。你方才说,我怎了?”
她盈盈而道:“方才祖母可是唤了你声孙媳妇呢,你怎与怀胥哥哥好上了?倒好,我今后得唤你声清歌嫂嫂了。”娇笑如若莺燕,忽又问起,“怎么近日不见怀胥哥哥?今儿清歌嫂嫂都来了,也不见他相迎。”
适时老夫人叹道:“怀胥这小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将自己锁于房间许多日,前几日不过自个喝闷酒,今个儿,招了群姑娘们花天酒地。”
我兀自轻叹声,怀胥可真教人头疼。君柳偏是笑道:“何事能让怀胥哥哥烦忧?莫不是清歌嫂嫂伤了他的心?他花天酒地,倒说了他这邪快是好了,祖母切莫担心。”她这几声嫂嫂的,着实教我膈应,我嗔道:“你这几声嫂嫂,我可受不起。”
老夫人亦是喜笑几声,道:“柳儿说的也在理,不过我还是望着你们去瞧瞧,好好宽慰他。”君柳闻言笑道:“那我与清歌便去瞧瞧怀胥哥哥,与他多年相识,倒是懂他心思的,且有清歌嫂嫂……不过怕是我会笑话他。”罢了,欲是捎我一同往着怀胥处所而去,我忽是想起了今儿此番来的目的,遂道:“老夫人,我还有一事。”
老夫人略有所疑,问道:“何事?说来听听。”我正色道:“老夫人可还记得一个名为白萝仙的戏子?我早先见过她,性子也温顺和气,还算是几分讨喜的。”
她方才的和颜悦色褪了去,掂起茶盏小斟一口,尔后缓缓道:“可是那与怀生纠缠不清的戏子?我是记得。你可是替她来求情的?”我心头委实一颤,道:“受人所托,斗胆求个情。”
君柳适才好奇,问道:“怀生可比我小个三岁,到底哪个戏子勾了他的魂?”老夫人细细道:“不过是前些日子过寿宴,请的戏班子,那丫头生得算是标致,倒是比起那些千金们,少些端庄得体,怎叫怀生迷上了?瞧着应是这狐媚子有些魅惑男子的手段。”
君柳斜着身子倚着,眯缝眼道:“戏子罢了,怀生若是喜欢,赐与他当个妾不正好?若怀生腻了,寻个理由将她赶了也好。”我一旁听闻心下着实堵了几分,字字句句若是说我一般,早知这人情便不做了,当真不讨好,偏生嫌。
老夫人于时叹声气,道:“我原本也这般想的,索性将白萝仙收进了府,好成全他俩。谁想,这白萝仙竟是想攀龙附凤的主,我差人打听了番,她与好些权贵纠缠不清,口口声声与我言说对怀生真心相待,实则教人唏嘘,我便将她关了起来,好好教训番。那人与你通风报信,大抵是图你心善诓你罢了,今后可得长点心,莫再轻信他人了。”
老夫人这番话着实教我不知何相对,倒是君柳道:“区区一个戏子,如何与权贵纠缠不清?算她姿色再上乘,这般的身份哪入得权贵的眼?其中指不定有些误会,若是因此棒打了对鸳鸯,真是可惜了。”
老夫人垂头细思君柳所言,颇是寻味,将盏茶搁置,道:“此话也不无道理。我上了年纪,做事也顾不得周全了,倒是君柳琢磨得通透。”君柳娇笑一嗔,道:“祖母哪上了年纪,瞧着芳华。”老夫人早已银鬓生,眉目隐着几分韵味,年轻时许是美人胚子。
我一旁默不作声,老夫人瞧着道:“清歌,我这会吩咐人将她放了,可称心?”我凝眉片刻,屈身谢道:“多谢老夫人。”心下却是再不愿承这等麻烦事。老夫人继而道:“你们若是想去寻怀胥这小子,便去吧。”君柳面上稍作喜,恭敬道了个别,牵扯着我去往怀胥住处。
她顺手支了随行的婢女,与我穿游廊,回环曲折,绿枝荫蔽,颇是分凉。她与我更似亲昵,揽我而行,忽是娇俏道:“清歌,好清歌。”我方才一怔,偏头瞧她,朱唇若丹,长眉若柳,笑意盈盈,可不像有事相求,我讶道:“怎了?”她忽是眨了下眼,盈盈道:“你和怀胥哥哥,真定了姻缘?婚期可定了?”
我自叹一声,道:“可别提了。”怀胥于我而言,当真是闹心的。婚姻这般的大事,总得寻个两情相悦的,如若不然,悔了终身,倒不如此生孑然,怀胥亦非我相悦的人,与他断然成不了。我未与君柳明说。她今日对我愈发亲昵,大抵是晓得了我与怀胥的姻缘,自是不可再对沈重卿有心,也便放了戒备,未明说,也省得节外生枝。
果不然,她笑道:“怎般叹气?可愁怀胥哥哥与你闹了别扭?那你便去瞧瞧他,解了这结。”
于庭院间,早闻得脂粉气息,听得娇媚笑声,自然想得到怀胥此番怎样的惬意,我道:“君柳,我们回去吧,别扰了他好事。”她闻言倒是拽着我,黠笑道:“我们可不正是来搅他好事的。”
于时,顺手推了门,四五个楚腰蛴领的女子簇着怀胥,争相倒酒,好是活色生香。瞧着来人,倒未惊慌,不过一抬眸,瞧了一眼,各自斟酒嬉笑,倒是怀胥自若地道声:“你们来了。”继而未多理会我们,接着寻欢作乐。
须臾,君柳忽对着席间女子道:“你们可以走了。”闻言齐齐抬眸,杯盏既停,怀胥将一旁女子愈发搂得紧,道:“别管她,继续。”顷刻觥筹交错,君柳颇是些恼,喝道:“你们若不乖乖给我走,明日我放火烧了你们绣春楼。我君柳言出必行。”杯盏骤停,交互了眼神,意了味,随即翩翩离了去,及至我旁,不忘记恨一眼。
扫了怀胥的兴致,他颇是恼的,面色几分阴沉,平日多是嬉笑盈盈,如今模样倒显得怪异,他亦是阴沉道:“你们来此处做何?”
君柳没好气道:“祖母怕你想不开,特差遣我与清歌来瞧瞧你,可好,还不受待见。”他自顾饮一杯酒,道:“那你们回去,告诉祖母,我很好,快活得很。”君柳顺势夺了酒杯,往地上摔了去,喝道:“瞧你这般阴沉,哪是快活?”倏而往我一瞧,道,“清歌带来了,有话好好说说。我先出去。”忽是对我俏皮眨巴了眼,翩然溜了去。
室内独我与他,寂寂无言,双手绞着衣袖,四下环顾,本是生香场景,被我俩搅得狼藉,他支手低头沉吟,良久,才问道:“你可听过安好这名字?”我道:“早逝的妹妹闺名。”
他酒氲绯红的面色忽是沉了分,诧异道:“我前日,好似梦里抑或是哪,听闻安好这名字,你以前也并未与我提过,怎好端端的……”我晓得是安好借我身子之时,泄了名字,偏让他记下了,我便随口诓他:“我与你提过的,你那时未放心上,如今忽是记起,倒也巧。”
他眼珠四下转悠,沉吟许久,问道:“前日你可来过?”我如实道:“来过,你醉得厉害,如孩童般粘人,将你哄了番,我便回去了。”他眉目蓦然好似雨过天晴般舒展,方才的阴沉悉数化成笑意,道:“瞧着不真切偏又实在,果真是你。”
我低头瞧他烟青衣衫沾酒湿,渗入肌,应是凉的,我道:“你去换身衣衫吧,小心着了凉。我先走了。”他于身后唤我,我径自行,想必明日,他又该生龙活虎。
日暮忽是淅淅沥沥落了雨,院内摆了行黄花,平日好生养护,放外头教雨这么一打,当是零落。与月梅顾不得雨,赶院内将盆花移入屋檐下。花瓣零落些许,好不容易护住了,不过湿了衣裳。
换衣裳之余,分外注意着竹玉,莹莹光,沁沁凉,偏也捂不热,安好在里头躺得舒坦,难为我外头等得心焦。抽了本书,借烛光略读,消磨消磨。又是本话人间情爱的书,翻了尾先瞧,花好月圆收尾,倒是有些兴致。
颈间竹玉忽是回了温,与肌相融,安好对面坐下,支着腮帮子,瞧着楚楚。我目光仍停于卷面,道:“有什么事,自个交代吧。”
她沉吟良久,丁香小舌舐朱唇,适才轻声道:“姐姐,我心仪怀胥哥哥。”我早番猜得了,亲耳听闻她言得,心内偏是沉沉,如若雨打浮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