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瞧着卷面,话本子正巧男女浓情蜜意之时,又瞧着眼前豆丁寸的小人,哀着叹了口气,扶额问道:“何时起?”
她绞起手指,颇是局促,小脸儿方绯,低吟道:“我也不大清楚,自打与怀胥哥哥一道吃了虾肉云吞,就不大讨厌他了,那时被他所亲,便对他心心念念起了。前日借着酒醉,也就……”
“我寻思着怀胥着实没什么优点,怎叫你喜欢了?”不过富家公子哥,闲来耍耍风流罢了,当真诧异。安好眨巴杏眼,思量片刻,道:“怀胥哥哥不过风流了些,胆子小了些,比起重卿哥哥也差了些……”她莫名叹了气,“是差远了,如此说来,当真一无是处。”随后接连叹了几声,道:“罢了罢了,我就是喜欢他风流作风,哄得人愉悦,胆子小才有趣,正巧能让我欺负,他再窝囊我都认了。”
我掩嘴盈盈笑道:“这般你都认了?不过怎么说,怀胥毕竟也是富家公子,有权有势,且也俊俏,就算没本事,姑娘小姐们不都趋之若鹜?”
她托腮思索道:“他人趋之若鹜又如何?他可真正看中谁?”我方才合了书卷,鹅黄烛灯罩绘了朵白兰,灯影轻晃了分。我定定瞧了她良久,才道:“安好,你想过今后与他如何吗?在他眼里,安好不过黄泥下的一具尸骨罢了,他畏鬼,你也万不可现形。你对他的情,他也断不得知晓,更别说与你成双成对,你可甘心?”
她皓齿咬着下唇,几分为难,许久才道:“姐姐,我日后便借着你身子吧,正巧怀胥哥哥思慕你,我也用不着费工夫讨他欢心,岂不两全?”我嗤一声道:“哪来的两全?不过正好遂了你与怀胥的意罢了,那我如何与沈重卿交待?除此,我往后也总得嫁做人妇的,难不成你还借着我的身子与他相好?”
她双手托腮不再言语,目光楚楚若泣,着实可怜的很。忽是忆起在瑶山深处所见,溪流淙淙间,有一鹿被捕兽夹所困,三尺之外又是龇牙相向的狼,它的眼神楚楚,与当下的安好无异,心下油然生戚然。我宽慰道:“日后还长久,总会有法子的。”
她与我轻盈一笑,道:“也是,会有法子的。姐姐,我若是未死,如今大概及了这檀木架子高,长得兴许娘亲那般模样,倘若怀胥哥哥瞧见,可会欢喜?”我心下涌悲凉,眼下泫然,只道:“会的,安好最能讨得人喜欢。”
适时她破涕喜盈道:“姐姐,那你往日可能借我身子,予我同怀胥哥哥相约?白日你用着,夜间借我,我们一同用着,可行?”瞧她眼里柔柔似水,将我石头心也穿了去,我思量半刻,道:“那便勉强借你,不过话先说前头,你万不可做些逾越的事儿,女子总该矜持些。你日后借身子可得与我先说,万不可擅自夺了,可明白了?”
她重重点了番头,随即瞧向门边,深深笑意于言表,怕是想些什么出神。我忽是问道:“安好,你知道怀胥是钟意我的,你可怨我?”瞧她不大理会我,偏是粲然道:“姐姐,重卿哥哥在门外。”
我心头一惊,恰似江水满波纹,安好兀自往门边去,忽是回身对我道:“怀胥哥哥钟意姐姐,我正好图个方便,深的费心思讨好他,总归那么一天,我会让怀胥哥哥喜欢我的,何来的怨?”罢了,小手轻点,门扉便敞了开,瞧得门外沈重卿着茶白长衫负手而背立,几缕斜风细雨,将我心内也湿润了罢。
安好适时招呼了声,“重卿哥哥,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安好竟是有些想念你。”他随即旋了身,眉若柳,目温温,一如初见时,道了声:“近来一切安康,你可有给姐姐添了乱子?”
安好揣测这人没准替我来问罪,悻悻吐了舌,嬉笑道:“我哪有替姐姐添乱。重卿哥哥既是来了,不如与姐姐叙叙旧,我便不打扰你们了。”罢了,化缕清风便散了去,空余清脆笑声。
檐下雨声簌簌,吹得花凋零,甚是微凉。我迎着门外翩翩去,与他相对,问道:“你今儿怎来了?”他道:“路过此,适逢下雨,便进来避一避。”我瞧去外头雨深深,道:“这雨可是下了许久。”他扬了衣袖,示意着上头的雨痕,道:“可不,湿了半身。”
我低头轻笑声,将他领进书房,道:“进来吧,再吹着风,怕是着了凉。”房内烛灯曳,添了些暖,倒是沈重卿身上落了凉。我道:“我去替你煮碗姜汤吧。”他随即道:“我同你一块去吧。”
穿于檐下,风其凉,吹得人直哆嗦,他将我往身旁拢了几寸,暖了几分。他轻言:“再下几日雨,便要入冬了。”我亦是附和道:“是呀,快是入冬了。”
取了块生姜切了丝,添水煎开,怕他嫌姜味辛,放了味糖。偏头对上他,相视一笑罢。将姜汤端与他,道:“生姜性微温,驱寒最好不过了。”他端起饮了去,须臾,余了些姜丝渣滓,道:“嗯,周身和暖许多。”
我掀了半角窗,瞧着外头雨声更盛,我道:“这雨,怕是愈下愈大,今晚兴许不会歇,你何时回去?”他道:“待雨势小些,我便回去。若一直不歇,你可好收留我?”
我思量道:“还有空房腾着,稍作收拾也能留你。”他未再多言,我心下却盼着雨势再大些,挡了他归路才好。良久,他问道:“过冬的衣服可有备好?”我应道:“添了几件,也能应付。”他又答道:“我明日差人再给你挑几件,改日替你送来。”他这番话,倒未征询我的意思,我也便应道:“也好,那便有劳了。”
我细细听闻檐外雨声,只增无减,心下也平添几分喜。
良久,他沉言:“清歌,过些时日,我将奉旨前往承庐平叛。”我稍是一怔,心内偏是万般不舍,道:“那你何日启程?何日归来?”他思量片刻,答道:“皆未定,不过去些时日,估摸着一两月之余,大抵能赶着你的生辰。”
我垂眸半思量,怯怯试探问道:“此行可否带我?”他随即摇头只道:“此去兵刃相向,刀剑无情,多是凶险,怎好带你一同?你且留这,你娘亲,怀胥都会好生照顾你的。”
我心下虽是些不甘,也不过道:“那你前往承庐,可得顾好自己,万事小心。哪日启程,我送送你。”他面上隐了分清水般笑意,只应道:“好。”须臾,瞧着屋外,雨未歇,他忽是起身,道:“我该走了。”
方才分明说了留宿的,当下却变了卦,我偏是温温道:“雨还未歇,湿漉得很,你当真要走?”他淡淡嗯一声,我不像安好这般没皮没脸的人,自然不好留他,也便寻了把伞,正是那柄梨花伞,他端详片刻,道:“你还留着。”我道:“你送的,我自然得收好。明日记得还回。”
他撑了伞,步入漫漫雨中,扎进苍茫暮色,待漆色掩了茶白长衫,心下偏是失落意,平添几分愁。
这雨一夜未歇,连做的梦也湿漉了些,翌日依旧雨。偏是绵和了许多,绵绵如烟。
白日闲来无事,坐于亭子煮青茶,取乳泉,以炭烧。手上端本《茶经》,依书所煮。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酌于碗中,有细轻茗沫,如若枣花飘飘然于环池之上。初次煮茶,偏是淡薄了些,茶色绯,香其馨,倒是凑合。
忽是闻得急促叩门声,启了朱门,瞧得门外乃是怀生,手中正牵着一女子,薄薄罗衫,淡腮浓香柳腰肢,不大像正经姑娘。他不由分说进了来,将门严实闭了。轻声道:“二嫂,借我躲躲。”他贴门细听,屏息凝神,隐隐听得门外有女子唤得怀生名字,渐渐散了去。良久,他启了半条门缝,伺机窥探,罢了,舒了神,道:“可算走了。”
瞧他这般慌张模样,我打趣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仇家?”他摆摆手,叹道:“是白萝仙。可比仇家还难对付。”他适才四下打量着,道:“仙轶居,这名字起的倒文雅。怎没少下人伺候?二哥可是三天两头往你这儿跑?”
雨色濛濛,我将方才沏的新茶端于他们,道:“我不喜人伺候。尝尝,新沏的。”他端起啜了小口,分明瞧得他眉头皱一下,须臾笑道:“二嫂真是沏得好茶,香气四溢,入口绵幽。”我嗔道:“成了成了,我知我煮的淡薄了些,可别夸了。你身边这位是?”
他与女子相视一笑,道:“绣春楼的知袖,可是头牌。”蓦然想着怀胥,取笑道:“你怎与你二哥一般?偏爱烟花之地。”
他闻言笑道:“二嫂可是气二哥成天花天酒地?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了。”他顺势将女子揽入怀中,相顾而笑,偏是多了抹春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