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扯上了‘海上之王’?”狄奥尼索斯二世疑惑地看着众人,“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很显然,陛下。一切都在一张阴谋的罗网之中。”阿里斯提波郑重其事,“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袭击我们与袭击爱利亚人都不是偶然的单独事件,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你说这其实是同一伙人的行为?”菲利斯都打断了他,“阿里斯提波,尽管有人称呼你为智慧的人,但这不是你胡乱猜测的理由。”
“我觉得这个猜测比认为由狄翁指使袭击要可信多了。”阿里斯提波反唇相讥,“对方的目的是控制整个大希腊的海域,那么,对这一带出现的爱智者进行无差别攻击,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们一直跟随着爱利亚人,怎么能说是无差别攻击?”菲利斯都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你不会在故布迷阵,为狄翁开脱吧?”
“笑话。有趣的是,我们也一直被人跟踪,而且那些人还在塔兰顿制造事端,刚巧,塔兰顿和爱利亚还是同盟的城邦。”阿里斯提波坚持着自己的判断,“这些行为都符合一个模式,跟踪之后袭击,而且无处追查。”
“我听说你们与秘密教派在雅典发生过冲突,这或许是他们追踪你们的理由。”菲利斯都眯起了眼睛,说道,“而爱利亚人与秘密教派素无交涉,他们怎么会盯上优西比乌斯他们呢?”
“那就要考虑爱利亚人的目的了。”阿里斯提波点头应道,“或许秘密教派不愿意看到他们来到叙拉古。”
“为什么?”狄奥尼索斯二世说话了,“为什么秘密教派的人要阻止别人帮助叙拉古!”
“我推测,这与他们下一步的计划有关,无论是毕达哥拉斯派,还是其他爱智者的团体,对秘密教派而言都是潜在的威胁。”阿里斯提波对僭主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当务之急是保护好陛下和城邦的安全!如果是普通人发动的袭击,那么城邦护卫就可以确保王宫的安全,但要是其中有秘密教团的参与,恐怕一般的卫士很难对付他们啊。”
“啊!”狄奥尼索斯二世大惊,“我们现在有学园和爱利亚的爱智者,难道还不能对付他们吗?”
“可以,但前提是我们相互信任,不会互相掣肘。”阿里斯提波笑了笑,“在面对外敌之时,要避免内部发生冲突,团结一致才能保护城邦。”
“阿里斯提波,我对这种观点表示怀疑。”菲利斯都打断了他,“我认为,正是面对未知的危险,才要从已知的条件出发,把内部的隐患扼杀在摇篮之中。如果我们内部已经有心怀不轨的人,那又怎么能保证团结一致呢?”
“哈哈!你说的很不错,菲利斯都。但现在的情况是,从已知的条件并不能推出确切的答案。”阿里斯提波讥讽道,“用一种‘可能’的隐患去破坏意义更大的团结,这恐怕就是‘资敌’的行为吧!”
“陛下。”这时一旁的狄翁突然说话了,“我认为两位长者的意见都有道理。既然有人将我列为怀疑的对象,但我就自愿接受调查。不过,我希望两派爱智者可以团结一致,共同解决我们城邦面临的难题。在这个前提下,我的权力可以交出,任凭陛下交给谁。”
“嗯。”狄奥尼索斯二世有些意外,他看了狄翁一会儿,又用眼神示意菲利斯都,后者也表现出意外的神色。终于,僭主下定了决心,他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说道:“目前事情还未查清,众位爱智者既然来到叙拉古,就必将接受本国王的庇护。因此,我会对你们的安全负责。”他打量了一下众人,见大家都没有反应,才继续道,“既然这件事情可能牵涉神秘领域,我想委托学园和爱利亚的各位一同调查,毕竟,这是你们更加熟悉的领域。”
“我们会尽力的。”阿里斯提波应声答道,接着他又朝着优西比乌斯眨眨眼,“合作愉快。”
优西比乌斯一时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点头答应。而狄奥尼索斯二世满意地继续说道:
“好!既然我们达成了一致,那叙拉古的事务也不应该再拖了。”他指着狄翁交上去的账目说道,“要增加收入,稳定市场,贸易还是战争,到底应该怎么做,就请各位拿个主意吧!”
“关于此事我已有所耳闻。”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优西比乌斯率先回答,“我也同意哲学家的意见,事到如今,战争并非合适的解决之道,我支持狄翁所说的开辟新航线,扩大粮食进口的提案。”
“哦?”狄奥尼索斯二世有些出乎意料,“你竟然支持狄翁的说法?”
“陛下,我们要按照理性的指示说话,而非情绪。”优西比乌斯说道,“对存在而言,一切指向它的语言都是真理,不论它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
“阁下的见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僭主鼓了鼓掌,“那么,对于这个计划,您能给我们什么帮助呢?”
“我们的航海技术虽然可能不如塔兰顿,但护航的技艺却正是我们所擅长的。”优西比乌斯笑道,“如果叙拉古要派出船队,前往埃及,那么我们愿意跟随船队保护它们的安全。”
“太好了!”僭主一下子兴奋起来,但随即又平静下来,“但你们只有三个人,能够保护几十条船吗?”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请求的。”优西比乌斯看向另一侧的柏拉图,“我早就听说学园的爱智者们拥有非凡的技艺,能否请求哲学家派出一些人手帮助我们呢?”
“这……”阿里斯提波略一迟疑,他看向柏拉图,但那位哲学家此刻正捋着雪白的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阿里斯提波只好硬着头皮答道:“这需要我们商量一下,毕竟我们也没有太多人手可用。”
“时间可不在我们这边,先生!”菲利斯都终于抓到了一个对方的痛脚,大加反驳,“你们来到叙拉古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困难不管?更不用说,这可是狄翁提出的计划!”
“咳咳。”柏拉图终于开口,“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
这句短短的话让狄奥尼索斯二世和菲利斯都都放下心来,他们热情地赞扬了柏拉图的慷慨,同时表示马上安排通航事宜。而柏拉图则借机向僭主告辞,将学园众人带离了王宫这个是非之地。
……
“诸神在上,柏拉图,你为什么答应菲利斯都的要求?”阿里斯提波一出门就对柏拉图嚷嚷道,“谁都能看出来,爱利亚人是被他叫来针对我们的,或者说,针对你!看看,他们刚来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还险些让狄翁陷入了指控之中!你难道还要上他们的圈套?”
“冷静下来,阿里斯提波。几年未见,你的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柏拉图笑呵呵地看着老朋友,“在那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呢?就如同一场法庭的辩论双方,气势是绝对不能输给对方的。”
“你可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阿里斯提波冷笑,“如果你提前知道了塔兰顿的事情,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人争个高低了。”
“此事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再说。”柏拉图对他使了个眼色,让艾斯齐纳带领众人来到了他们下榻的地方。接着,他将阿其得谟和亚里士多德交到面前,向众人解释塔兰顿发生的事情。
“一种将灵魂传送到特定空间的技艺?这确实很有趣。”柏拉图听完后向众人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
斯彪西波和色诺克拉底都是出色的数学家,两人很快在心里思索着这种技艺的原理和可能的实践方式。艾斯齐纳对此并不在行,他感兴趣的是那种可以传送灵魂的装置,于是抓着亚里士多德给他详细描述着。阿里斯提波显得有些疲倦,他倚靠着床榻,看着柏拉图的表情,在思考着什么。
“这恐怕不是单靠数学知识就可以理解的。”柏拉图看见阿里斯提波正直视着自己,露出笑容说道,“尽管我们说数学技艺的最高层次就是灵魂本身,但如果是那样,阿启泰自己就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也根本不会把它留给我了。”
“我想其中还牵涉到自然学。”斯彪西波若有所悟,“在我看来,这个技艺的实践至少需要三个步骤:一、在自然之中定位某个空间;二、将实在的灵魂和身体分离开来;三、让灵魂进入这个空间。事实上,只有第一步可以说是依靠数学技艺就能实现的,而后两个步骤都涉及自然物的运动,不属于数学研究的范围。”
“第二个步骤可能并不需要实际地将灵魂和身体分离。”色诺克拉底表示了异议,“当我们尝试构造空间时,我们首先是在自己的灵魂之中构造一个空间,一个由纯粹形式构成的区域。而这时我们的灵魂与身体并没有实在地分离,只是将我们思想中的一个空间现实化了而已。”
“单纯从空间角度讲是这样。”斯彪西波点点头,“但不要忘了,将现实化的灵魂空间作为一个敞开的区域时,能够进入这个空间的不只有灵魂。从这个意义上讲,构造者也可以将自己的身体或什么其他的物体一并投入这个空间之中,至于进入这个空间的其他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进入’,而更像是‘被关涉’,‘被思想’。这就是构造者自身决定的‘被关涉方’能够进入空间的原因,也是构造出的空间具有隐秘性的原因。”
“不经构造者允许,就能进入某个空间,这不是由思想的关涉性可以解释的。”斯彪西波这样解释着,“如果把思想看做一座房子,被思想的对象就像是被邀请的客人,而未被思想就进入的对象就是闯入的强盗。”
“问题是,这是一座密封的房子,没有门窗,甚至没有缝隙。”他继续说道,“那么,一个未经主人允许就进入的强盗是怎么打破它的呢?”
“我想从数学角度去理解这种关系。”色诺克拉底接着他的问题说道,“如果一个特定的空间是存在的,那它一定是符合某种数学原则的,比如它的几何形状,它的数量关系等等。”
“你是说,赋形术?”斯彪西波想到了什么,“比如如果了解了一个特定空间的数学构成形式,就可以用赋形术解开它的结构,重组一个新的空间。但是这种赋形术有一个前提:构造者失去特权。如果构造者自己一直使用合理的方式构造灵魂空间,即维持思想的纯粹性,而不引入自然物的法则,那我们根本无从去解开它,因为这是构造者的特权。”
“或许可以这么想。”色诺克拉底蹲在了地上,用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勾画着:“如果我在地上画一个立方体,我们可以一眼看出它的内部结构,这是因为这个立方体根本不是立方体,而是一个平面图形。所以,我们在真正的立体之中,自然可以看清平面上的各种情况,不是吗?但如果我们构造一个真正的立方体,比如用木块做一个立方体,我们就看不到它的内部了。因为我们和这个木块同处在同一个空间之中,我们是同等级的,这个时候木块对我们就有了特权,我们不能随意改变它的数学结构。但对平面上的一个图形,我们一旦踏上一只脚,或者用手掌涂抹一下,就从内部破坏了它的构造。这样的几何形状就是没有特权的。”
“但我们所说的空间都是具有长宽高的立体。”斯彪西波回应道,“这是与自然一致的构造,它不是平面,也不是线或点。你说的那种情况根本不成立。”
“我在想,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有某种存在看待我们所处的立体空间,就像我们看待地面上的平面图形一般?”色诺克拉底迟疑地说,“如果这是可能的,那么在空间中自由穿梭就不是不可能的,就像我们随便画一条线就可以连通两个平面图形。”
“如果真的存在这种事情,这无疑已经达到神的领域。”斯彪西波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认为这是仅仅存在于胡思乱想中的东西,我找不到任何理论支持它。”
“但灵魂的空间说到底也是构想中的东西。”色诺克拉底努力地解释着,“我的意思是说,凡是被思想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存在的……”
“你这句像是爱利亚人才会说出的话。”阿里斯提波突然笑了,“难道你真的认为‘思想’和‘存在’是绝对同一的?你思想的东西都可能成为实在?”
“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老朋友。”柏拉图的声音插了进来,“从思想到存在的同一,到被思想的成为实际存在的东西,这中间有很大的距离,但未必不能实现。毕竟,这就是我们实践的意义。”
“那你认为色诺克拉底的猜测是真的?”阿里斯提波呵呵一笑,“在维护你的学生方面,你的口碑可一直不怎么好。”
“我不确定他的猜想是否是真的,但他的猜想有一定合理性,也就是可能性。”柏拉图也笑了,“比起各种神秘的理解,似乎这种数学解释让我的努斯更能接受。”
“嘿,那你说说,这怎么实现呢?”阿里斯提波对这个解释很不满意,“理论要能实践可不是只有可能性这一个条件!”
“为什么不去问问爱利亚人呢?”柏拉图两手一摊,“毕竟是他们最先提出‘思在同一’这个命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