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二将一本墨香浓郁的"杂志"甩在沈渊的被子上,瞧见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反复踱步后终于找到了反击之策:"沈大人在此处果然舒心,只是此处毕竟荒僻,连热水都送不到。在下出身卑贱,身旁一季不洗不沐的人比比皆是,竟是嗅不出什么气味来。"
"!..."沈渊的脸色青黑,捡了书册翻动,实则心绪浮动。
鸿鸣近些时日颇得宁王"宠爱",恨不得拴在身上时时相见,连用膳饮酒亵.美都要他在一旁侍弄陪同,却不碰他一根手指。鸿鸣怀中的迷丸、麻药、血乌贼之类物器越积越多,却未能真正送出过一回——忍得他内伤不已。
瑶光的生活则格外恣意,他根骨上佳,基础扎实,丹心带着丹砂悄悄离去后略表现一些,俨然是南苑得(练)宠(功)第一人。
沈渊吃着米花糖,两人围拢在他身侧一道欣赏最新月份的"杂志"。
"哇啊啊,这是真的?宫中用的是这种香丸?"瑶光大呼小叫,"果然精巧绝伦,只是有些昂贵。"他的花销几乎都在前辈手中,虽然这宁王府富丽堂皇,用度奢靡,但赏赐也十分随意:他入府便只见过那宁王一面,还没得过什么赏呢!
这样说起来,鸿鸣哥他应是得了...瑶光的眼珠一转,但碍于前辈在此,不敢多言。
"卿鸾和竹横江一道,果然成果奇妙。"沈渊扫了几眼,想到竹横江百般抱怨的词句中隐藏的微末情意,总觉得有些在意。毕竟卿鸾姿容称得上倾城绝色,太容易引起祸端。
他捻着米花,指端沾了蜜汁,鸿鸣便看着他的眼神扫动翻页。
"我还没看完!"瑶光抓心挠肺的抱怨道。
"之后再看,净看些子虚乌有的怪谈。家主还有正事。"瑶光被他的话刺的炸毛:"前辈也在看嘛!"沈渊放下指间的米花糖,"翻到最后几页。"
鸿鸣忙将书页翻过去。
"云中君..."
沈渊似笑非笑:"她此时倒是肯多说了。"
这便是了。他不信赖卿鸾,对方自然也一样不信任他。
"瑶光,你来看看。"鸿鸣将小孩拽过来,瑶光逐行读下来,嗯哪嗯哪,"虽说我一直在山中,寒暑极日也会回白鹭洲,云中君大概是前段时间开始有了名声...前辈你也知道,名震江湖的人物组织不过手数,默默无闻的多。这人之前做什么,哪里人士,师门亲人如何,他自己不讲便都一应不知。许是大哥掌握的也只是他成名后的经历。但是夜风大大年少成名,又盗亦有道有自己的原则,自然资料更丰富些。"瑶光一本正经,实则心里暗暗泛起了嘀咕。
大哥可从来都不会这般迂回的,可那字迹分明就又是他,后面还盖着印呢。
"你倒是护着你哥哥。"沈渊拿了帕子拭手,"只是你大哥为何与京中杂志署又干联?"
"我不知道呀。"瑶光瞪大眼睛,"不然我给他去封信?"瑶光从未想过自家古板又严肃的大哥会做什么恶事勾当,表情除了无辜便是十分的坦荡。
信?沈渊一怔。"去取那字条来,搬来炭炉,再取些皂水。"当时并未在意,但仔细回想起来,信纸的触感有些怪异,上面写过的应并非仅仅二字!
沾了皂水的纸张在火上烘烤,慢慢风逸的"杂志"二字褪去,露出一行字迹截然不同的小字来:十五日后辰时,橘子岛,麒麟骨。
果然牵扯到又麒麟骨,这空有起死回生之名的妖物。
"这是..."瑶光凑上去看那一行小字,又惊又惧,"这不是大哥的字,麒麟骨...他提这晦气的东西做什么?!我大哥..."小孩竟一下子红了眼眶。"你哥哥应当无事。"沈渊看着泛出幽紫色的小字,"是之后添上的。"
只是这字迹——
怎么可能?
沈渊定了定摇动的心神,将信纸交与依旧愁眉不展的瑶光。谁料这向来马马虎虎宽心大胆的孩子突然滚下几滴泪珠子来:"前、前辈,我哥哥若是死了该怎么办?当年父亲也说母亲会回来,如今我只剩哥哥了,我——"他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打嗝。
"......"沈渊看了鸿鸣一眼,显然那这种棘手处境并无办法,直接推给身心俱疲的下属。
"那个,那个瑶光啊..."鸿鸣硬着头皮迎上去,"你哥哥武艺高强..."
"才没有!他连《正阳剑谱》都丢了,他本来武功就远差于前辈,只是仰仗着世叔和师父的帮扶才...呜呜..."瑶光既懊恼又伤心,呜咽不止。
"..."这小鬼倒是找的好标杆,他家家主是属于"百年一遇"天才流再加上艰苦卓绝勤奋流的妖怪,普通人如何比的过。那蔺开阳若是听了自家亲弟弟的评价,非要心塞致死不可。
"这个,啊,你们兄弟间难道没有些小约定,可以互相报平安的?去瞧瞧有没有。"瑶光忙将手中冷下来又变成二字的麻纸用明察秋毫之目验看了一遍,破涕为笑:"'杂';字中'九';的折勾没有卷起来,我大哥没什么事。"
"...那就好。"鸿鸣叹了一口气,愁苦地揉了一把头发。
瑶光将信收到怀中,哼道,"他就是个照顾不好自己的蠢蛋。"
沈渊打发了小孩离去,冷眼看着为他殷勤更换被褥的鸿鸣:"你如何知道蔺家的家事?"
"我,属下只是一猜罢了。"鸿鸣只觉得蒙受了不白之冤,"属下对家主绝无异心!"沈渊本就不是问罪他,鼻端悠然触到了那种雨后竹叶的香料味,只觉得暗二的嘲讽在心中无论如何也沉不下去。他下意识的捏起衣襟小心的嗅了嗅,的确没有任何味道。
"家主可是要沐浴?"鸿鸣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的洁症:只是沈渊连着多日都隐忍不发,竟让他将这事断然地抛在脑后。他偷偷睨沈渊的脸色,却未能从那张冷峻飞扬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
"找些热水来。"
不多时便有热气腾腾的水和木浴桶送来,还有一套洁净的里衣和厚实的棉服。鸿鸣见到这灰蓝色的棉服就有些怀念。"当年我见家主时穿的便是这种样子的棉服。"那时他在这世间浑浑噩噩的独活,过着地铺穹盖,朝不保夕的日子,混沌间竟只知道奔向沈府。
结果他赌对了,虽然家主并不柔善,但也绝不如宁王一样狠戾骄纵。
时间,分明未曾在这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沈渊瞧着他便木头一般杵在水汽蒸腾的桶前,恳切无比:"您腿伤不便,便让我..."
"不需要。"沈渊冷淡地看他,"我不喜欢任何人碰我。"他在府中亦没有服侍他洗浴的婢女。
鸿鸣抓着香盒里的皂叶,坚持道:"您的腿..."
"出去。"
"......是。"
待到他出去,四下无人,沈渊扶着窗前的椅子着里衣入了热水,暖热的温流让他身心放松,他抓住桶壁,心中却泛起更大的惊疑:那字迹...怎么会有些像——
陛下。
是巧合吗?
被人拿捏的滋味让他的神经紧绷,许久才没入水之中。
藏在云中的人,哼。
故弄玄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