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听到丹砂的命保住的消息,总算能歇上一歇。除了派人松了药材和银钱过去,她还要尽快安排人出府。
但这只是暗处做的事,作为王府王妃,做下这令人发指的行径之人的正妻,她更应做的是安抚宁王。
宁王躺在汤池之中,身边四五个刚足十五岁的美少年正为他轻柔的搓洗乌发。王妃别开眼去,她此时已经不再因没有丝毫感情与亲近的婚姻垂泪,眼眸深处是稀薄的怜悯和嘲弄。尽管如此,她的语调是温和婉转的,若让不知情的人听来,说不得要以为这对尊贵的夫妻是多么伉俪情深:"殿下为何这般动怒?不过是个侍宠,何必让他的血脏了您的手。"
宁王冷哼一声,借着夜明珠看岸边身姿绰约的女子,她的确生的不差,也足够有手段管理这王府:正如所有"合格"的世家女子一般,无论何时都不失那套虚伪的精致体面。
"王妃也要教训孤吗?"宁王懒散低哼。说到底不过是个女子罢了,还不是攀附着他生存!"这些贱人,不过是猪狗罢了,竟也敢愚弄孤!孤要如何处置宠物,还轮不到王妃插手!"自向来深居简出的王妃出现,宁王散漫的眼眸便如受了挑衅的猫儿一般缩起来,抓起浮在水面之上的竹盘掷了过去。
王妃移步避开茶盘,心中一阵反胃:"陛下赐婚你我,不过为了规束王爷往日的行事荒唐,如今我们夫妻一体,我自然无法过分指责王爷。只是陛下万寿在即,还希望王爷能多考量一二,不要损了兄弟间的情分。"
说罢她便带着青樱轻松离去。让身后的一串紫玉葡萄失了目标,摔碎在水中。
宁王将盘内剩余的瓜果全部捏烂,目光森冷,语气却是淡淡的:"拿皇兄来压孤?如今这世上可只剩下我们兄弟四人了。"他看着指间樱桃地汁浆,顽劣地将剩余的果肉涂满盘底,抬头才发现王妃已经走远了。宁王瞧着自己色泽鲜浓的作品,红唇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可舍不得。"
先帝育有十子,现今竟只余四个。偏生留下的又是他们这几个草包王爷,如今皇兄想的不应是如何剪灭他们,而是应是想办法保全皇族,也保全自己的名声。
宁王轻笑着吮净指上的汁液,对着空气似是低声自语:"皇兄当真英明神武。五哥莽直,便得带上一段拇指粗的鞭子上京,又被逼着娶了一名无颜悍妇;六哥软弱,府中的相、丞便教他如何立起来同驼州的匪类斗,呵呵,"宁王将头颅枕在美少年的香肩上,随意抚弄着对方粉嫩柔软的唇瓣,"唯独我,却是不用吃这些苦头的。"
"陛下很是爱重王爷,自然不忍心苛责..."美少年忙奉承他,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冰冷讥诮,衬得眸中那抹紫意更加飘忽不定。
"王爷恕罪!"少年们纷纷下跪,俱不敢直视他的神情。宁王披上山水锦绣的大麾,手指缠绕着领口的软毛,面色阴冷:"都滚。"
宁王府中的府丞与府相皆不敢招惹这个活阎王,即便是已到中宵还要陪他胡闹。
"王爷,夜色深沉,风露寒重,您该歇下了。"虽说宁王向来诸事不理,却是墨州的郡王,怎么也得规劝一二。
宁王置若罔闻,赤足行在雨花卵石台上,感受着脚底石子的冰冷之意:"去将新来的那个带过来。"
*****
紫州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下了场绵软细密的雨。已经入了冬,谁知从天而降的并非雪片,而是一场刚刚够沾湿地面的雨水。女官接了这新冬的无根之水,送入辛香库中同露水,泉水一道备用。
经历了晴朗冷冽的秋,这场突如其来的薄雨似乎将日后的昏沉一并带来,阴霾盘踞在京都上空,数日都不肯离散。
皇帝看着钦天监递上的折子,手侧的香壶中是息神香清淡渺远的味道,明珠盈盈,映的满室光华。他将折子轻轻放到一侧,以手支住了开始涨热的头颅。榻上的皇孙睡得香甜沉静,自相处过一段时间后,皇孙便常来殿中伴他,却到底只是个熬不过天性的孩子。
皇帝将他的一对小手掩到锦毯之下,靠在椅中闭目安神,紧缩的眉宇略略放松。
香雾翻卷缠绕,在半空中凝出一个个诡奇的白影。虽然还未睁眼,他却已分明听到殿外纷乱的脚步。
"禀陛下!芙蓉台中进了刺客!"昏睡中的皇孙听得这些嘈杂,不安的动了动,慌张而来的女官招袖见状压低了声音,"殿中走水了。"
"火势如何?"
"回陛下,已经扑灭,只是殿内有些损失,尤其是内库。"芙蓉台内库中的珍宝已经全入了宫中玉府,剩下的不过是些旧衣旧物,这般算来倒也没什么大的损失。
"刺客在何处?"皇帝沉声发问,却早已从跪在地上的侍卫长那处知道了回答,急愤之下只觉得酸胀之意从左眼不绝涌出,似是要留出泪来一般。一双素手忙扶住他,是月嫔。月嫔应是惊起,甚至还穿着一双轻便软鞋,她柔声安慰道,"陛下当心夜风寒露,贞妃姐姐已经晓得此事,正往此处来。"
"陛下忧思国事以足够劳神,此事请交予我们查明。"月嫔话音未落,贞妃恰好携风而来,神色难掩焦急震惊:"陛下可是受了什么伤?宫中守卫森严,竟闯入了这等贼子!"她面色如雪,双目含泪,连双唇都泛出苍白的病色,"陛下受惊了吗?太医!去为陛下诊脉,你们几个,都同本宫来。"
芙蓉台刺客一案中的相关人员都肃粟瑟缩,跟随她去了。王太医刚悬了丝线,皇帝笑道:"今日才断了平安脉,朕这是沉疴旧疾。王太医、章太医,李太医都不必畏惧。"
太医们未曾料到看起来威仪深重的国君这般温和,太医院少说也有数百人,陛下竟能记得他们的名讳。三位临值的太医诚惶诚恐,仔细听了他的脉象,讨论一番,皆松了一口气:"陛下身体康健。"皇帝正值盛年,脉象甚至比平常男子还要稳健有力,在"御病"颇多的皇族中十分难得。
"稍后再去瞧瞧贞妃。"
皇帝颔首,太医们谢恩告退。息神香继续徐徐燃着,皇孙像只小猫一般蜷在毯中,将自己闷醒,睁眼便是陛下正看着他,惊得他缩了又缩。
"要练武。从明日开始。"
皇孙又缩了缩,虽然不明所以也依旧乖乖点了点头,风帘被侍女挑起,皇孙瞧见袅袅婷婷步入门来的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对前事一无所知的他带着三分惊讶:"贞妃娘娘夜安!"
"皇孙殿下夜安。"贞妃的俏脸被风展了晕红,靠到香壶前汲暖,"陛下,我已查明了芙蓉台内库的损失。箱笼中的有一样金丝芙蓉撒曳,一双红丝玉鞋,一件霓裳羽衣被烧毁。还有几匹微霉的锦料..."她轻轻顿了顿,"还丢失了一把香木琵琶。"
"琵琶?"皇孙素来不被皇帝拘着,此时也跟着皱紧了寡淡的眉毛,"娘娘特意提了这琵琶,可是有什么稀奇?"
"这把琵琶,叫'行霜';。"
香木琵琶本没什么稀奇,只是库单上记得却是"香木琵琶,名行霜"。她掌凤印后重新登记了各宫的宫库,断是出不了差错的。
一把有名字的琵琶,必定曾有一个主人。
而这个主人不会是厌恶舞乐的芙蓉台旧主芙妃,又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