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斜靠在美人榻上,吃着手边美少年素手剥开的紫玉葡萄,百无聊赖的听着水榭歌声。鸿鸣挂着两枚连粉都要遮盖不住的乌眼圈坐在一侧,神色很是萎靡。
宁王当他做一件不言不语的摆件来随意搬动,只要一时兴起,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要被押过来——有时候他会有一种感觉,觉得宁王只是为了折磨他,或是借着折磨他来折磨臆想之中的人。
但实则只是在折磨宁王自己罢了。
鸿鸣向来不愿开口,但此时受到王府丞、相,还有匍匐在他足下数名美人的各方哀求眼色,只得硬着头皮出言劝慰这任性的小王爷:"此处风凉,王爷还是披件衣裳。"一位美人忙从琉璃金箔小茶壶中倾了一杯温酒送过去,剔透的壶柄中金屑随着他的动作摇动,纷落了一场绚烂的雨。
宁王听得他干巴巴的话,唇角挑起一抹轻笑,对那不够冰冷的琼浆视若无睹。他把玩着左手中的象牙烟枪,望着枪尾玉玲珑中金红色的香丝牵出一缕又一缕的薄烟,突然觉得十分有趣,连带着看那玉玲珑上镂刻的团花纹都十分喜爱。
眼下却无纸笔。虽说这府中所有的东西俱是他的,无需担忧,他此时却忍不住想要好好瞧一瞧这花样子了。他踢了一脚跪在他脚下的青年,瞧见他一副温顺柔弱的相貌一阵厌恶,扯了发将他拖曳起来,却猛然从手中那把乌丝中嗅到一股竹叶香味。
"谁允许你点这种香的!!"宁王双目微凝,喝声尖利入云,他反手将手中的烟枪深入亭壁的炭火之中,炙烤的象牙焦黄,玉球暗淡。鸿鸣攥紧了双拳,那向他讨要香露的青年死去般软绵绵地挂在宁王手中,唯独一双眼睛还哀求着投向他。鸿鸣避开他的眼神,只在心头苦笑。
"你这种卑贱的东西!竟敢愚弄孤?!"滚烫的镂空玉球已然落到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因着念起了那人,宁王本是只想烫一下瞧瞧那朵花是否是他母妃最爱的芙蓉,此刻癫狂之下只想着——杀!杀了任何对他不够尊敬,不够畏惧的人!
瞧着表面上老实,实则暗中都有鬼——每个人!每个人都长了两副面孔,两双眼睛,两张嘴!!哈哈哈哈——熟悉的,略显湿润的香味撩拨的宁王双眸发红,炙热的玉球只砸了几下便化为碎屑,宁王挣扎着被束缚的手脚,居高临下的俯视身下那张肿胀不堪,满是烙痕的脸,尖声大笑。
"你——你们!全都看不起孤,看不起孤的母妃!以为孤不知道?孤是父皇最喜爱的皇子——孤是郡王!连柏封明都不敢动孤!你们敢?!"他回身看着身后死死锁住他的人,金色的日轮在他身后,只剪出一个高大的黑影。
他长期纵.欲,内里虚弱疲软,发了狂之后很快便气喘不定。制住他的鸿鸣以为他要更加恼怒,却不想他竟出乎意料的安静下来,目光幽远的看向雾气泊泊的水面。
"王爷请入座。"鸿鸣尽力平静道,下一瞬,夹着香风的人形却扑到他怀中。宁王双臂抱紧了鸿鸣,贪婪地享受着那种悠长清醇的香气,出奇瘦弱的手脚都缠上了他。鸿鸣僵立当场,下意识的去握袖中的烟瘴丸。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肩上人的呼吸节奏缓慢起来。
"王爷?"他试探道。
却没有回应。
宁王睡着了。
鸿鸣忙将他从身上摘下来,看着对方被前呼后拥地送到房中安顿,神色十分复杂。
"真是烦劳公子了,王爷已有两日未曾合眼,"府相一扫往日对这些以色侍君的佞宠的鄙夷之情,颇有些庆幸地拍了拍鸿鸣的肩,"鸿鸣公子真是王府的福星。"府相身上也有品级,但宁王府的府相与府丞被宁王折磨久了,在皇帝与王爷之间两端为难,早就顾不得其他,只求能让这小王爷如他的封号一般安分些。
鸿鸣没料到他会这般客气,忙道:"分内之事罢了。"他说的格外艰难,"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府相沉吟片刻,无奈哀叹,"若能抓到那人,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拘在府中,但他行迹缥缈,我等只是有心无力。"
"哦?"鸿鸣整了整衣襟,"王爷这等风流人物,竟然也不能使他驻足?"他说的煞有其事,像是当真为宁王不平一般,惹得府相多看了他几眼。
他们自宁王开府便入府辅佐,其中颇多苦楚,但又不能在宁王的爱宠面前搬弄是非,只含糊道:"王爷同夜公子不过是因赛琵琶而结下的知己之交罢了。"
那人在王府中停留的几日,宁王只在水榭中拨弄琵琶,连饭也舍不得用。但待到此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后,宁王的性子便越发乖张荒唐了。
府丞回忆着那短暂时日中格外温顺的宁王,不由得有些心神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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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琵琶。"沈渊恢复的不错,已经可以短时间坐在椅上,略显臃肿的蓝色棉服无损他冷冽的气质,瑶光只感慨美人披着麻袋都是美人,伸手从他的盘中偷了几颗梅子糖吃,却被抓了个现行,得了一枚冷眼。
"我来讲一个猜测:宁王自小喜爱这种乐器,但他娘亲,哦,芙妃,并不让他碰,如今他做了王爷,才能顺从心意追求自己年少时荒废的梦想——恰好又遇到一个琵琶高手,便对他念念不忘,求贤若渴,思之如狂。"瑶光摇头晃脑,兴致勃勃,"不过男性的琵琶乐手似乎并不常见,宁王既然是半路入门,他弹得如何,应当不如何好吧?"
"我未曾听过,又如何得知?"沈渊断然推翻了他的各种奇怪论断,瞧着瑶光苦巴巴的脸,"你不是对他推崇备至?"前两日还叫着"美人王爷",如今态度怎么如此奇怪。
"我哪有..."瑶光一下子便想到美人只有一张美人皮,内里凶猛如虎,不由得心头一阵闷闷不乐,默然不语地玩着手指。
鸿鸣叹了一口气,将整个盘子都塞给他,将人送了出去。因着小孩在此处,两人都不能尽兴交谈。
"属下从府相那处得知,那人应姓'夜';。"
"倒是不常见的姓氏,许是假名也说不定,"沈渊突然道,"他们当真是只是知音?"宁王生活放.荡,但男宠也是寻得身家清楚的,鸿鸣和瑶光入府是例外。
"属下无能。"鸿鸣实在拿捏不准宁王要令他如何,若说不越雷池,他又分明从那个拥抱中读出了太多渴望——不知为何,此事他竟不愿同家主说。沈渊闻言低笑,脸色却是冷的:"我瞧着不仅如此,你身上可是沾了灵犀香的味道。"
这香料以珍贵的犀角入香,据说燃之可通鬼神,产量稀少,千金难求,尤得宁王喜爱。
这府中能沾染上灵犀香的来处,唯有宁王身上。
鸿鸣忙跪下告罪,将自己下意识的隐瞒和盘托出。沈渊面无表情,用脚挑起他深埋的头颅,他连这细微处都生的格外精致,指甲圆润洁净,泛着莹润浅淡的粉,"鸿鸣。若你背叛了我——"
"属下不敢!"
沈渊冷哼了一声,掩饰自己心中的恼怒。他竟又有些失态了,许是少与人深交的缘由,鸿鸣也好,连带上瑶光也好,似乎都扰乱了他的心神。
鸿鸣不过是他手中的刀罢了,还是不甚锋利的那把。
哼。许是因为这王府中青天白日下净发生着荒谬之事,竟将他也一并染昏了头。
当夜,向来练就的好睡好醒的沈大人竟一夜无寐,睁着眼睛望着床帐上的流苏,直至天明。
第二日清晨,床头便冒出一份菜粥并几样小菜。殷勤而来的鸿鸣坐在凳上绞了热帕子,准备着手给他净面。
今日流景那边有消息传来,至少一整日都不必他去当值了。
"宁王病了。小公子似是也病了。"鸿鸣为沈渊摆好枕头,等了许久沈渊才拢好外袍钻出被子,靠在松软的迎枕上将粥碗接了过去。
他头发还未来得及整理,就这般暂且凌乱地披在肩上,竟有些可爱。鸿鸣呆呆地想着。
宁王的病,在鸿鸣的意料之中。
宁王虽贵为王爷,说到底却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又过早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内里空乏的很。
昨日鸿鸣握住宁王手腕,便发现他的脉象虚浮不定,不过是一直被天材地宝不计代价的温养,尚且还能强撑下去。
沈渊听他附耳慢慢说来,不由得眉目微凝。
世人皆知先帝对幺子爱逾珍宝。积累了几十年的私人玉府未交付于陛下,也未用以充盈国库,而是因一颗私心昭告天下,留给了当时不过是总角小童的宁王。故而宁王府除了定例的郡王俸禄之外,还有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钱财珍宝用以挥霍玩乐。
沈渊心中微冷,却已不再愤怒伤怀。
连陛下都不愿再提及,他又何必再介怀此事。而那得到父亲偏爱的孩子当真快活吗?宁王性情异于常人,分明是引颈自戮的模样。
既然宁王不豫,那这几日总能太平一些。沈渊拨开粥上烫的翠绿欲滴的菜叶,徐徐喝了一口,缓声道:"既然宁王病重,总会牵动其他人的心思。"
譬如说...那个是宁王良药的夜公子。
再譬如...陛下亲自指婚,在王府中深居简出,却依旧掌控府务的宁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