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羽宫。
风帘上悬挂的银铃摇曳,发出接连的清脆声响。
倚在迎枕之上看云朵的锦妃见到那方堇色衣角时,惊喜地难以自制。
淡淡的烟紫色软罗外袍将来人衬托的如神君一般俊美无铸。锦妃的心砰砰乱跳,缓步走过去,屈膝行了一个漂亮的礼。
她日渐熟悉的宫廷生活,似乎与在南疆时接受的训导并无什么不同。但这后宫中的生活却更为清闲无事,足以让她慵懒地细数流云。
已经被南疆皇宫的富丽掩盖的模糊的、最初的记忆之中,她似乎也是这般清闲。
可以让不着鞋袜的双脚恣意地踩在泥地之中欢跑,有人走过来,轻手轻脚地为她戴上一只手编花环。
她总是嫌弃那朵红色的太俗太艳,黄色的缺了几枚花瓣,白色的太过寡淡配不上她的相貌,非噘着嘴要他再添几朵粉色的含笑花。
"这样便很好看。妹妹真好看——妹妹你不要走好吗?"那人哽咽着说,连声音都似乎因她刻意的遗忘而显得十分缥缈...锦妃在恍惚之中怔怔回神,唇舌已经流利地说出问安来。
"陛下万福金安。"
"你瞧上去倒是习惯了许多。"锦妃难过地看着他虽然柔和,却依旧没有任何男女情意的暗紫色凤眸,心间涌上无边的苍凉。
这个人,就像她在画像上看到的那样光明温暖,却又像是天上的月轮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玉嬷嬷走后,无人再问她是否后悔当初的选择。
皇帝将手腕上的灵蛇一点又一点的取下来,对方却狡猾地缠紧他的手腕,稍微一个泄力便会再次攀附上来。皇帝少见这般大胆靠近他的非人生物,心中自然也在意了几分。
小蛇骨肉酥软,还眷恋着他的温度,蛇尾再数遍努力之后依旧卷曲着缠住他。
"白白。下来。"锦妃将小蛇轻轻拉扯下来,似乎透过它的身躯触到了眼前人的体温一般,令她心鼓轻敲,思绪像是荡满了涟漪的湖面。
玉姑姑说的没错,她是南疆的女儿,她完全可以做些什么。
"谢陛下。"锦妃捧住自己的小蛇,将它放在藤垫之上,亲手倒了一盏香茗奉上,"朔风干冷,陛下用些新上的梅瓣茶吧。"黄金与彩宝制成的护甲在杯壁上轻轻一点,恰如一只蜻蜓点过湖心,红色的小虫如花瓣一般红粉动人,又在杯中重掩叠现的梅瓣之中隐没不见。
白皙到几乎泛出青色的手指托着翡翠银杯,锦妃定定地看着面前男子将那混入蛊虫的茶水抿了一口,粉面上缓缓绽开一个虚弱而释怀的微笑。
她本来因过分精致而显得脆弱单薄的面容,竟有一瞬奇异的妖娆与艳丽。
到底是有血缘,锦妃方才一笑,有些像当年的纯太妃。皇帝放下杯盏,看着似乎愈发不安的锦妃,对方的碧瞳分明在隐隐发颤,却又似是平添了几分胆气一般,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朕的脸上有什么吗?"她看得那般热切而忘情,令皇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水晶镜中的影像。
水晶镜中他的衣冠依旧严整不乱,并无不妥之处。
锦妃飞快垂下眼,双手一并将那慵懒的小蛇捧上去。她用蹩脚的沧澜话一字一顿道:"白白,很灵,送给陛下,喜欢陛下。保护陛下。"原来她是要将这通灵白蛇献上去。那小蛇似是能听懂人语,立起柔软雪白的身子吐了吐信子,一副马上要爬到新主人手心中的样子。
皇帝却在垂首间看到她被小蛇映衬,显得格外苍白的手指,似乎每一道血脉都能从单薄到透明的肌肤上窥见。实际上女娘也生的小小,骨架纤细玲珑,惹人垂怜。
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这样幼小的年纪,在沧澜还是父母掌中爱娇万分的小女娘。
"你起来吧。"
锦妃执拗道:"陛下,收好。"
皇帝将快速爬到他手腕上的蛇轻轻扯下来,低声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有些失落的垂眼小姑娘让他有些恍然,还未等他收回手,对方带着白粉色兔毛珠花的乌发已经触到了他的手心。
细软的发在他的手心之中缓缓的摩挲了几下,停了片刻,又摩挲了几下,小女娘眯着眼睛,尚带些得偿所愿的迷茫道:"好舒服,暖洋洋的。"
这个人,同她之前想的一般暖洋洋的,就好像是冬景里最为温柔的太阳一般,轻轻照在她身上,让她似乎没有那般痛,那般累了。
"陛下,好喜欢。"她的眼前散出许多星子与光圈,连人都认不清楚了,依旧直白地表述自己的感受。
她好累,血流得太多了,她又忘了喝红枣子熬的汤,她只觉得好困,睡下去便能做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会不会还有已经忘了相貌的哥哥站在沼泽中,采着沿途的野花,等着给她戴上一只花环??
其实她还未来得及对他说,花环很好看,她很喜欢。只是她不甘心让自己在山野间匆匆老去,总想着能够奋力一搏。
"喜欢。"
她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皇帝无奈地将她抱到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才召来乐羽宫的女官麦冬。
锦妃沉沉地坠在梦境之中,梦里是一片烟紫缭绕,直到软絮一般的烟雾散去,幽幽浮出一个人影。
眉眼美艳却冰冷的女人生着一双墨绿色的寒瞳,她长长的、墨翠色的裙裾摇曳在玉石阶之间,手腕上一对金铃,每一步都是泠泠铃声。
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就站在乐羽殿的殿门之外,广袖临风,神色幽冷。
"皇、皇女..."锦妃难以自制地急促喘息起来,"华灵皇女..."那分明是她未曾谋面,惨死在大火之中的前南疆长公主华灵,先帝的纯太妃!
她的万般惊恐无法阻止女子的步步逼近。从时空中走出来的魂灵低低笑了,冰冷的手指扼住了她的咽喉,"你是我南疆的女儿。"艳丽润泽的红唇开阖着,似是能洞穿面前瘦弱女娘的一切暗藏的心思。"要记住。"
"我们的使命。"太妃的身影缓缓散开,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永久的投注在锦妃颤抖的身体之上。
"......"锦妃含着泪疯狂摇头,尖叫着苏醒过来,灵蛇正懒洋洋地盘在她的枕上,一碗热气腾腾地红枣薏仁汤恰好被送过来。女官麦冬惊异道:"娘娘醒了?可是发了梦魇?"
见她含泪的狼狈样子,麦冬将红枣汤放在案上,极为与有荣焉地宽慰道,"陛下说看娘娘血气不足的样子,特意叮嘱小厨房送些补血的汤水,本来我还想是否要唤起娘娘来吃呢。"女官将银匙递过去,"过会儿太医来为娘娘诊脉,娘娘不要怕。"
日影已经完全坠落,锦妃在被子中抱着双臂,抖着身子慢慢缩进了锦衾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