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啊啊啊!蛇蛇蛇——!"黄守拙几乎要跳将起来,飞快的拔足后退。皇帝扶住他险些滚入雪堆中的身子,又看了一眼这条似乎有些眼熟的白蛇。
他认出来了。这小白蛇正是锦妃饲养的灵蛇,比起一般的爬虫很是通几分人性。
"移开便好,莫要伤了它。"
正在听到骚动拥上来的宫人要将蛇抓住之时,盘做一团的白蛇突然飞速跳起来,圈圈卷在皇帝的手腕之上。犹带雪粒的鳞片带来的冰冷触感让皇帝有些不适。
"无妨。不必理会。"皇帝虽也惊讶,却也阻止了宫人们再次上前捉它,小白蛇似乎听懂了他默许下的纵容,又向他的广袖中钻了一钻,汲取栖身之处源源不绝的温暖之意。
"哎呦,阿明啊...为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黄守拙最是怕这些长虫之流,虽说眼下见不到了,但心里还记得分明啊!
他心中难受,不自觉与皇帝避开数步距离,人也战战兢兢的。
皇帝不知为何,却觉得这蛇很是亲近,他的好恶感觉自来不会有错,便对着依旧一脸菜色的黄守拙出言解释道:"这是锦妃的蛇。锦妃出身南疆皇室。"
锦妃的白象已经被拘在百兽园中,在宫中养一条无毒又不伤人的蛇来慰藉思乡之情,这种要求皇帝还不至于不允许。
黄守拙见他淡然处之,言辞间还有几分回护之意,整张脸都绿了:这些外邦来的妃嫔当真是花样百出。
接下来两人不过几步,便走完了梅林雪道,巍峨庄严的殿宇自梅树之后显出,还有一个似乎等待了许久的小人儿。
"既如此。朕便把俨儿托付给师父了。"皇帝远远的便见了皇孙甩开左右宫人跑过来,一张脸都红扑扑的,一面高声喊着"陛下!"眼神中除了濡慕之色,还有浓重的好奇。
皇孙将好奇暂且压在心头,举起自己的小弓,不无炫耀道:"昨夜我赢了阿日斯兰的小弓,陛下您看!"他拿着那张于他显得有些大的弓,表情很是骄傲。
阿日斯兰果然是个粗莽自大的,争到最后,还不是承认他赢了?
看着皇孙手中握着他不久前才赏给斯兰那孩子的弓箭,皇帝的眉宇已经有了不易觉察的微皱。
黄守拙上下打量雀跃不已的皇孙,又看了看自己的徒儿,向胸臆中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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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怎么这般心急呢?"阿日斯兰坐在马车之中,下意识摸了摸耳上的空明石耳钉,忍不住抱怨道,"您自作主张就选了顾家!"
"母亲可知道,如今顾大将军正因婚事和顾家老太太较着劲呢,顾家表面锦绣风光,内里斗的厉害。"这种内宅家事虽未闹得满城风雨,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顾家虽然看起来根深枝茂,但内宫之中的贞妃无出,撑起门庭的还是有从龙之功,又和陛下有私交的顾鹰。
顾老太太想要拿捏这个孙子,即便用孝道来压,也怕是得不了好处。
要知道顾家的前两位老爷都是原配所出,后两位才是老太太的亲生儿子。几位老爷的关系本就不如一母同胞那般亲厚,顾家也绝非铁板一块。
何况当年青田王谋乱,顾家为了断臂保命,大义灭亲:虽说是迫不得已,但沧澜讲究骨肉至亲,这样做到底显得太过凉薄了。
虽说如今因为顾老太太尚在还未分家,但兄弟虽能外御其辱,安定时也容易阋于墙。
何况还有个那样拎不清的老太太,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继室,也生了那般大的心思!
嘉乐大长公主听了儿子一番剖析,才知道自己恐怕是犯了大错。
她上下打量着着儿子,觉得他的身形又消瘦了许多,手指也不知为何冻得通红。她想到这生性骄傲的孩子昨夜是如何不着痕迹、小心翼翼的捧着皇孙开心,便一阵又一阵地心疼。
她的斯兰本是可以翱翔天宇的雄鹰,竟然屈居在空有好运并无德才的皇孙之下...大长公主双目含泪,温婉道:"这事儿还没定下来,若是有什么,便与阿娘说,阿娘想法子改了便是。"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她生育时损伤了身子,怕是只有这样一个孩子了,是如何心疼都觉得不够的。
这个孩子只有她可以依靠一二,而她却这样无能又无力。
"这种事!这种事要如何改!"阿日斯兰看着她再度垂泪,突然心生一股郁气,"你不要脸面,我还是要脸面的!"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贪慕顾家的富贵与权势,如今又怎会又入了这种困地?
他重生回来的太晚,手上的可用之人并不多,局势又这般的棘手。
百忙之下亲娘却拼命的拉扯着他,这让本就焦头烂额的他如何能不埋怨呢。
陛下为柏世俨请来了自己的太师,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而他,说到底是个混血的"杂种",宫学里那些捧高踩低的小鬼没有一个看得起他!
虽说他因机缘提前见了那老先生,对方对自己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悦,并未因自己的身份而看轻。但皇孙到底是皇孙,陛下亲点的嫡系,他从未期望过这些官场上能闻风而动的人会有多么正直,甚至他自己,不也是在巴着皇孙这颗"大树",做能为他排忧解难的"好玩伴儿"么?
阿日斯兰自嘲的一笑,只觉得心冷如冰。
女子的低低抽泣声不绝于耳,引得阿日斯兰的心皱缩起来。他听得不忍,自袖中取出手帕递了过去,轻轻道,"母亲,是我说重了话。"
他有时也很是伤怀,为何偏偏自己是夹在两国缝隙中的牺牲品。而母亲,这个似乎一直柔弱避世的女子,亦是完完全全的政治棋子。
这便是他母子二人的命,因为有了母亲被逼和亲的命运,才有了他的命。
可她是他的亲生母亲,两人骨肉相连。
母亲是这世间唯一全心爱着他,愿意为他奔走或哭号的人。若不是因为他的惨死而想要刺杀新可汗,她身为和亲公主,也或许不会有那般凄惨的下场。
回忆起化作怨灵时的种种所见,阿日斯兰的心柔软又酸痛。
即便这份爱笨拙而沉重,母亲也是他最后的一道壁垒,他深埋的秘密也只能同母亲分享。
"斯兰,和娘说,娘一定照着做。"嘉乐大长公主止了哭泣,嘶哑着声音道。
"拖下去,至少拖过明年。"阿日斯兰飞快的闭了一下眼睛,想到了在记忆中已经散碎的文仁八年,风云变幻。
此后直到他在狼群的撕咬中死去,沧澜都是小小的新帝坐在宝座之上,皇后垂帘,亲王摄政的局面。
流言蜚语隐隐,无人还记得曾经掌印七年,创下一个盛世雏形的皇帝去了何处,是生是死。
陛下...
玉山嘉木,终究凋残了。
阿日斯兰睁开眼睛,眼神变得清明而凌厉。
他唯一的指望便是借着重活一世的机缘打乱这注定的结局,他或许难以抗衡九王,却能等到——皇后。
天心夫人之后第二个入世的云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