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草可没有忘记,千机药那尊大佛还在花厅等候。她只能先安抚好阿离的情绪,便赶去与他相与。
想起自己之前冲动的行径,花溪草不由心下暗自懊恼,千不该,万不该,如此鲁莽。
花厅里,千机药正襟危坐于主位,完全没有半分在她府上的不适。
花溪草眉眼微敛,只硬着头皮上前道:"今日是我唐突鲁莽才会冲撞了殿下,如今知错,愿凭责罚。"
"把伤处理干净,再来答话。"
千机药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落在她身上半分,可偏生让花溪草却生出一种错觉,似是完全被他看穿。
千机药见人半晌未曾有所动作,只停下了拂着杯盖的手道:"怎么?还需要本王亲自伺候?"
花溪草面色微滞,应了一声,便先一步退下。
喜鸢知道她受了伤,老早就准备好热水喝换洗衣裳,待她清理过后,为其上药疗伤。
花溪草的衣衫才一褪下,喜鸢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自问她在药王谷什么样的伤势病患没有见过,但此时却就是瞧不得自家主子受半分伤害...
"主子,这抓伤有毒,清理的时候很疼,您别一人忍着,若是受不住了,就抓着我的手,也能好过一些。"
喜鸢将切好的参片送到了花溪草口中,右手擒着一支蝉薄如翼的刀片,准备为其割掉伤口烂肉。而左手则是紧紧握着花溪草的手掌。
花溪草略微用力按了按她的手心,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将双手都收回身侧,点头示意她,自己可以...
喜鸢虽心疼,可却也知道轻重。若想主子少遭些罪,她就必须集中起十二分的精力来。
整整一个时辰,花溪草不曾吭过一声,就连最难熬的刮骨祛毒,都被她一声不响的挺了过来...
喜鸢额上的汗水噼里啪啦的砸落在床盼,偶尔落在锦被上一滴,瞬间就浸润出一朵花瓣。
花溪草的面色惨白如纸,就连额前的青筋都已经跟着凸显,她的双手从始至终都紧紧握在被褥两侧,其力道之大,都已经将被面撕出裂口,泛白的指节间尽是青色。
千机药守在花溪草的房门口,从始至终都面色如初,一言未发,但实际心里却早已翻起无数巨浪。
"主子,这毒药性刁钻,只怕一时难以全数祛除,这几日您若是***何不适,一定不要瞒着,实在不行,我们便回药王谷去,找谷主亲自为您医治..."
喜鸢将花溪草的伤口包扎利落,终是腾出手来抬起袖子蹭了蹭自己已经满是汗水的脸颊。言语里尽是焦急之色。
反观花溪草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虚弱笑道:"大渝野狼军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京都附近。这笔账,冤有头,债有主,谁也赖不了..."话落,花溪草的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厉的锋芒。
千机药派去的暗卫回来时,虽已经将当时情况悉数汇报,但他却没料到,这些畜生竟会是大渝野狼军?
就连他接任苏北王府以来,都未曾真正的在战场上与之相逢一搏,而如今,它们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京都郊外,这其中暗含的杀机,实在不言而喻...
千机药没有等到花溪草起身,就先一步离开。走时未曾惊动屋内屋外的任何一人。
如若不是空气中还飘散着他身上那淡淡的檀木香气,怕是就连天地之间,都无处印证,他曾经存留过的痕迹。
花府书房,自宫宴一见,花义就对自己这个爱女近来的行径越发担忧,更越来越看不懂。
他背对着花溪拾而立,双手皆负于身后,面前悬挂着的,是一副巨大的羊皮卷绘制的南境边防图。
待他转过身时,只见眉宇间尽是低沉,而又充满暗色:"小九为何会负气离府,我尚且能够理解。只是她为何偏要卷入朝堂纷争这趟浑水之中,倒是让我看不清楚。"
而花溪拾则皱了皱眉忽的回道:"小九...她是不是还没有真正放下端王世子殿下?"
"啪!"花义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啪的一下放在桌案上,半晌也没有说话。
是啊,这丫头自小就执拗,她一旦认准了的人和事,哪里是那么容易去改变的?
近来她忽然变化这么大,怕不会真的是偷偷还存了和萧钰轩在一起的心思,而故意折腾出些许事来,让他们大意,误以为她早已对萧钰轩死了心吧?
花溪拾回想起之前花溪草夜里偷偷想要出府的行径,只将此事一并说与花义听,果然,花义闻言便沉声怒道:"糊涂!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替她瞒了这么久!"
次日一早,花义完全不顾花溪拾的劝阻,便一人亲自前往花溪草的掌史府中问责。
刚刚换了伤药的花溪草听闻父亲登门拜访,先是一愣,随即疑惑问道:"难道是昨夜之事,走露了风声?"
"主子,依我看倒未必。将军亲自登门,兴许是对您久不归府有了想法。毕竟这整个京都都传开了,说您是因为新夫人上位,而与长辈任性非为,才会搬出花府,自立门户..."
喜鸢一边给花溪草梳洗,一边继续分析道:"虽然夫人故去时日上短,但毕竟府中不可一日无主。其实将军他常年征战在外,就算..."
喜鸢的话还未说完,花溪草便冷声打断道:"够了。我不想知道任何有关花府内务的事情。既然离开了那个家,我便什么也不想听,不想管了。"
喜鸢抿了抿嘴唇,终是没再多言。
等到花溪草从内院出来,阿离已经提早按照花将军往日的喜好备好了茶点,一切招待无误。
花溪草见阿离恢复往日神采,不由面露安慰之色,只是心底依旧痛的厉害。花将军见女儿进门,只微微抬眸子扫了一眼,却未曾搭话,只等花溪草先表态。
"花将军。"
花溪草才一开口,就将花义彻底惹怒,数件事情累计在一起的恼火,全都悉数在这一刻迸发,只见花将军一掌重重的劈在了桌案上,震得桌面都跟着出了一条裂痕...
"小九!你到底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花将军,微臣乃是皇上钦赐的司天监掌史,位居三品,这掌史府的一草一木,也都乃圣上御赐,容不得半分损耗..."
花溪草没有直接回应花将军的话,而是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明确划上了一条终止线。
"小九。"花将军被她负气似的话给激怒的反而沉着下来,一手拿起杯子,沉声回道:"如若你以为脱离了花府,就能左右自己的婚事,那你这如意算盘便是打的大错特错了。"
"小九,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花溪拾紧随其后的追了过来,怕就怕他们父女关系会因此而更加僵持难以愈合。
原本他还想着,要不要私底下找顾无忧他们帮忙看着一下,给自家妹妹寻个好亲事,可如今这情形,只怕问题比他们所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花溪草不知父亲这两世以来为何都反对她与萧钰轩的婚事,但如今她即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花府脱离关系,就不能再犹疑不决,哪怕是今天与父亲和兄长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婚事乃是皇上钦定御赐,明旨昭示,如今花将军才想起来阻拦,怕是晚了些。更何况,这桩亲事,原本就是宁贵妃与母亲生前属意,如若不是花溪瑶从中作梗,我何必消耗如此周章,不惜入司天监,为自己谋个出路。"花溪草面上难掩激愤之情,眸底尽是对花氏一族的不满之意。
花将军闻此,更是震怒难当,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鲜明的五只印子就落在了花溪草的脸上。
从小到大,父亲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可如今,却因她与萧钰轩的婚事而大发雷霆,实在是蹊跷的很...
"花将军,今日这一巴掌,我就代曾是您女儿的花溪草受了,不过我和端王世子殿下的婚事,怕是谁也阻挠不了的。正好您回去,也好好规劝一下花溪瑶,若是她日后还想在端王府有容身之地,栖身之所,就给我夹起尾巴,老实做人,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她过得连妾都不如!"
"花溪草!"花将军从未想过,这个从小到大从未让他操过心的女儿,会变得今日这般不择手段,让人无措。
花溪拾站在花将军身前,为他顺着胸口的闷气,连声朝花溪草劝阻道:"小九,给父亲道歉!"
"兄长,我今日还称你一声兄长,不过是看在我们同为母亲一手带大的份上。如若你也要同他们联起手来阻拦我,那就休怪我谁都不认了!"花溪草这次是真的发起狠来,就连花溪拾都跟着不肯放过。
花将军的面色铁青,一手借着花溪拾的搀扶而勉强站稳身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连声憋闷道:"花溪草,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允许你嫁到端王府去。你给我记住了,你生是我花府的人,死是我花府的鬼。就算你今天不肯认我这个老子,我花义也终归是生你养你的父亲!"
花义甩开花溪拾的搀扶,大步负气离去。
花溪草看着欲言又止的兄长,终是忍不住在背过身的瞬间,就红了眼眶...
"小丫头?干什么呢?生这么大的气?"
花溪草的情绪还未等调整过来,就听玄胤真人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花溪草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缓缓转过身来道:"您今日怎么有空闲了?"
她转身的瞬间才发现,原来来的,还不止玄胤真人一个...
"是不是千机药那混小子欺负你了?没事,有什么话都跟老头子我说,看我怎么替你收拾他!"玄胤真人自从上次花溪草为千机药镇煞之后,便一直张罗着要将她收为关门弟子。
如今虽未曾真的举行拜师大典,但却已经同她师徒相称, 如此相待。
花溪草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千机药,只微微抿唇,未作任何回应。
"要老头子我说,这两个人相处,牵牵手,接接吻可以,其..."
"不许接吻!"慕白不满的看向玄胤真人,"你这老头子,是怎么教女孩子的,怎么能让他们作出这种事来。"
"接吻怎么了?接吻又不会怀孕,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成了老古董吗?"玄胤真人怒道。
"小九是女孩子,自然会吃亏。"慕白不肯退让的回道,"小九,你是女孩子,自然要懂得矜持二字为何,可千万不能被人占了便宜知道吗?"
"占便宜?"花溪草嘴上未说,心里却是暗自想着,若说占便宜,好像之前,也是她强吻了千机药吧。
慕白眉头一挑,看着花溪草那明显一副心虚的表情,暗搓搓的决定一会就去找千机药这个冷血败类算账!
"咳..."玄胤真人想起之前她封印千机药煞气的方法,不由故作惊讶的问道:"小丫头,上次应该是你占了他的便宜吧?"
"没有。"花溪草心虚道,"我不过是按照您教我的方法去做的而已。"
"这样啊。"玄胤真人看似松了一口气的说道,"虽说这种事情大多是女孩子吃亏,但是被人强吻总归是不舒服的,所以你最好...不要再这样。"
"嗯!"花溪草面色微恙,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下也忍不住暗自开始思考起来,自己之前乱中从医的方式,是不是有些不妥。
之前事发突然,也算是迫不得已了,就算他知道了,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花溪草思索良久,觉得还是应该去主动将事情说清楚,毕竟守着玄胤真人和慕白这两个行事乖张的人,怕是简单的事情,也要被他们搞的复杂起来了。
心里惦记着此事,花溪草待夜近子时,便熟练的跳窗跑了出去,一路飞奔到苏北王府内院。
柴风虽然不似柴青那般话多热络,但总归因为花溪草救了自家主子于危难,也就跟着对她客气了几分,后来再看主子对其的态度,更是又恭敬了许多。
"花大小姐是来找主子的吗?"柴风客气问道。
"嗯,珣王殿下歇息了吗?"
"还没有,只不过主子此事正在书房议事,一时半刻,怕是没有时间见您。"柴风说道。
"这么晚了还在议事,可是大渝又有了动作?"花溪草虽心知有些事她不该多问,但事关野狼军暗中入京,她也不得不多分思量。
花溪草的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千机药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既然如此好奇,不如一同过来听听。"
"珣王殿下。"花溪草后知后觉的转过身子,忽然发现自己的修为实在差的厉害,遇上他这般高手,竟连人近在咫尺,都察觉不到。
"伤势如何?"千机药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在花溪草胸前扫了一眼,话语里虽未含半分关切,但眼底却尽是柔色。
花溪草略有不自在的微垂了眼眸,低声回道:"伤势无碍,劳烦殿下忧心挂念。"
这时柴青正端着茶点上来,见主子关心花溪草的伤势,便顺势说道:"主子自打今晨回府,就一直水米未进,全忙着处理大渝野狼军之事,花大小姐放心,胆敢伤您的畜生,一个都不会放过!"
"是...是吗?"花溪草虽然努力装作不在意千机药对她的不同,但她还是会因他默默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心头一暖。
"是。"千机药这次没有再沉默不语,而是出言肯定应道。
柴青放下茶点,一边悄悄往外走,一边控制不住的脑补起来,如若花溪草真的能成为他们苏北王府的女主人,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
"今日怎么这么晚过来?"千机药问道。
"昨夜之事,我还欠殿下一个解释。"
"嗯。"千机药应了一声,"听说上次是你救了我?"
"是..."如若放在平日,花溪草一定不会有什么多想,可是在今天遇上玄胤真人和慕白之后,她反倒对那日的吻,惶惶不安起来...
"谢谢你。"千机药的眸子清净无波,虽不似往日那般深沉,却也暗含无数深意。
花溪草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过了半晌,她才有些心虚的回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也是还有一事想与殿下说清楚的。"
果然,该说清楚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好,如若不然,改天再被他从别人口中知晓,所谓救他的真相,只怕一切更难解释。
"有事?"千机药不解的看向花溪草。
"嗯。"花溪草面色微恙,如若细看,还能发现她的脸颊上有着些许羞红之色,"我...之前为殿下镇煞之时,也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千机药眉头微挑,眼底都跟着扬起了几分戏谑之色道:"怎么?莫不是,你原本并不想救?"
"不是!"花溪草否定一声,而后一咬牙说道,"是我在镇煞时,不小心占了殿下的便宜,虽然我是为了镇煞而为...但终归还是不合礼数之举。"
占便宜?千机药对之前的事早已记不清楚,如若不是玄胤真人说他是被花溪草所救,他都要理所应当的以为,自己是被玄胤真人控制住的。
花溪草终是忍不住憋红了脸,轻咬下唇道:"我虽然强吻了殿下,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强吻了殿下...
花溪草的话无疑像是一颗重磅**,在千机药的心底荡起千层惊涛骇浪。
"当时情况危急,殿下又冲破了镇煞枷的封印,岁寒还一直在旁攻击,我的修为尚浅,做不到将殿下体内的煞气完全封印,只能以禁术以灵渡煞,所以才会发生亲吻..."
之前,千机药也并非没有动过这番心思,只不过是轻触即离,未敢招惹过甚,生怕因她抵触。
可就是这个让他朝思暮想了这么久的人儿,却在此时此刻,满面诚恳坦然的向他赔罪,说他被自己强吻了?这,简直让千机药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止运转,只剩一颗躁动的心脏,碰碰乱跳的声响。
花溪草看着许久不曾回应的千机药,只低声应道:"殿下若是实在在意..."
"那你倒是说说,若我在意,你要怎么办?"
花溪草抬起头时,撞进的便是千机药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甚至险些被沉溺在他眸底的柔光之中。
她几乎是凭借着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淡然回道:"大不了,还你就是。"
千机药的眸光从惊讶到得逞的笑意,也不过只用了一瞬间的变换而已。人便一把将花溪草从身侧捞进怀中,几乎不留任何余地的对她说道:"好,那便还我就是。"
他的唇瓣薄凉而又温润,触碰到花溪草的瞬间,便让她失了心智,迷了双眼。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只是本能的去适应着他的掠夺与攻击,直到连鼻息里都是他身上特有的檀木香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着什么...
可是肢体本能的反应却远快于大脑,即便明知这样不对,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就此沉沦...从开始机械的应对,逐渐沦为,不自主的浅浅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