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的日常是高贵而神秘的。陆守的居民一年有四次机会察觉我的存在，但却不会明确地知道是我，比如现在。

我穿着青色运动服。

界石外的审计官擦着额角的汗，这个中年人坚持不肯上来喝一杯茶，“进门捐投十，参拜捐投二十，修缮每项捐投五十，放生捐投每次八十，求诊一百药费另算，出诊二百药费另算，请符请法器三百起开光加持另算，挂单借宿四百一周不包衣食水电另算谢绝宠物，做法事看风水保平安安宅祛邪止小儿夜啼每项一万。”

他熟练地背出供奉标准，顶着一张我地位不如你高但是我比你聪明的精英自负脸，挥手让身后年轻人送上一叠纸质账簿。

一般我看最上面那张纸就好，但每次专门下来看也是烦。

“你可以传电子版的给我。”我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示意印奴在上面加盖印鉴，要盖十三方印鉴，就有十三尊印奴排成一列依次奉印，除了最后一个私印要我自己动手，其余都能代劳，而奉印这段时间，因为无聊，一般我会和来人闲聊几句。

中年审计官又擦汗，“哈哈，是吗？您的新手环咒力很强。”

“你可以传电子版的给我。”

“那您多不方便，还要下山找服务点，”审计官恭敬地假笑，“还是臣下送来吧，不麻烦不麻烦的。”

“你很热？”

“不热，不热。”审计官还是擦汗，“您这附近的灵域，有点，有点影响而已。殿下，下个季度的税率是否照旧加一个点？”

“三个吧。”我在兜里没找到私印，“总是收一个不是很无趣么？”

“您这样有点草率，”审计官身后的年轻人忽然出声，“综合税率的提升幅度百分之九十都是您贡献的！”

“不是还有百分之十么，”我还是找不到，“叶，私印呢？”

叶闻言解开随身暗袋，取出一方白玉鹤鲤钮的小印来，递给我，“君上，您上次随手给奴收着了。”

年轻人憋红脸，“您，您，我真不知道陆守为何供养你！”

没人理他。

我捏着私印，也没有沾印泥，就在纸上一盖，再拿开纸上多了个‘福寿永乐’的金印。审计官连忙摸出公章私章加盖在旁边，金印上的镜文扭成特定的密文，远远看着像鹤和鲤鱼。中年人松了一口气，将纸小心放进文件夹里。

“您辛苦。”审计官照例说着恭维话，“臣下便告退了。”

“不辛苦，”我将私印给了叶，“只是心情不太明朗。”

次日王室御用律师、我的私人律师拜访我的时候，捎来一张陆守道府市政院开具的‘鱼眷生’解职书副件。接待两人的地方在水榭，我有些莫名，盯着水里的肥锦鲤，心想中午吃什么，然后手环就震动起来。

御用律师是个严谨古板的老先生，马上瞪了我一眼，拗着晦涩难懂的镜国官话，“殿下，我们在讨论一个会影响陆守当地生计的税务问题。”

周围的人都知道和我说话最好说国语，因为我随时会听不懂。

我只好走开，去别的地方查看。

但这条简讯没有让我查看的意思，它自己跳了出来，光幕里一个长相很傻的流鼻涕小孩，整张脸都是泪。

“哇哇哇，”小孩哭着，“我的猫不见了。”

“不是在你身后吗？”

小孩眼睛亮了，猛地转身去看，小脸上却没有我预料中的欣喜，圆滚滚的眼泪豆子一样往下撒，“你，你骗人。”

我干咳一声，“听着，小孩，我现在在处理一件会影响整个陆守居民生活质量的大事，没空给你找猫，去找你父母。”

“爸爸妈妈上班了。”小孩抹着泪说，“凛冬哥去上学了，我，我听呆毛说，手环里有帮小孩的叔叔。乱按了一下就把你按出来了。”

喂，干嘛用‘手滑把你这个没用的口袋精灵按出来真是痛彻心扉’的语气啊。

很伤感情的好不好。

我的心情不太明朗，“找别人去，我没空。”

小孩一边哭一边在光幕上点了什么，手指戳啊戳，哭得更厉害，“没有了，不能关了。”

这边更关不了。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式部首领也是很心机的汉子。

于是我只好去和两位老先生辞行。两位老先生都是镜国律界有脸面的人物，讨论是很激烈的，但因为在室堂之中，不敢高声惊扰神明只得低声地你来我往，我说了下我要走，御用律师老先生一脸欣慰，一副‘你这个荒淫无道的君侯终于有点人样了’。

我觉得他这样想不好，便让帮我吵架的老先生全力发挥，成了薪金翻倍。御用律师老先生老脸铁青，大概是觉得我这里的待遇比二十七世好太多。

哦，欢迎跳槽。

事后叶跟我说，御用律师逢人就说我是镜国之耻，我便觉得老人家人脉圈有点不太给力，这种事情，不闹上头条谁知道呢？

真不给力啊。

小孩的姓是陆三，‘陆守三代移民’，没有名号，没有真名讳名的区别，也没有宗名，显示出来是‘陆三夏吉’，陆守现有居民中的移民家庭，父母双薪，看着体面，存款不多，住在市政院批给的廉租房里，社区里公寓齐整而重复，人口密度居中，温饱无忧，是镜国社会结构的中下阶层。

“现在和‘青姓’社会地位相近的‘非青姓’至少要八代，毕竟国主都有二十七世了，虽说国主更新换代比较快。叶，你怎么看？”

城际有轨电车的专属车厢里，叶为我倒了杯茶，有些为难，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我倒一杯，“君上，茶水不是很好。”

我退出国民身份查询系统，“没关系，叶，你觉得是社会地位不同是‘歧视’吗？”

叶依旧的表情依旧很淡，“奴不知道，但是，地上的人很少觉得天上的飞鸟在歧视他们，只会觉得富贵的邻居在歧视自己。”

“你认为我和这位夏吉小朋友不是一个物种？”

“奴以为，君上和平民无法比较。”

哦，这份安利我吃了。

我抿了一小口茶水，味道确实不好。

稍稍松开牙关，舌尖在那三排鲨鱼般的细薄尖牙上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