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说得很中肯，就像镜国国民都知道国职人员出行必须使用公共交通中一些专属设施，比如专属通道、专属车厢等等，一般民众以为这是为了配合国职人员的修行，但真正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国民对国职者的认知。

他们看来，国职者只是属于这个国家宗教信仰的一部分，不会去思考为什么绝大部分国职者都是青姓，也不去思考剩下的非青姓几乎都是十二代以上，只是认为国职者等于宗教人员等于高福利等于使用特殊黑科技的处理突发性事件的公务员而已，努力背书就行。

但实际上不是。

镜国社会其实是一种直观明了的血统社会。

青姓的前途、社会地位、财富，乃至成就，从满月时大人查看嘴里的牙开始。不是看有多少个，是看有几排，不是看有几个臼齿犬牙，是看是否全是尖牙。用新生儿满月、周岁和六岁、成年四个时间点显现出来的返祖现象，兼之灵络识海的测试断定那人的成就——

后天的努力向来不属于镜国上层社会。

而这种近乎物种之间的差距，普通民众不能最好也不好认知到。

车厢门开，进来一个青衣少年，他看了我一眼，明显一愣，行了礼，“初次见面，我的宗名是春亭，您这样的人物怎么到陆守来了？”

我笃定这个小鬼没认出我。

“帮一个小孩找猫。”我就势放了茶杯，吩咐叶帮小鬼倒茶，“你呢？”

“陆守六区有驱魔任务。”叫春亭的小鬼接过茶，很高兴地喝了几口，“我想就是小魔物而已。毕竟陆守灵域十分清静，滋养不了什么邪魔。您呢，抓什么猫？”

“快死的猫，”我抬手看了下表，“已经离魂了，生魂三透，微阳转阴。”

“那快死了啊。”

“是啊，快死了啊。”

春亭沉默了一下，在随身符囊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名片，“小孩子最麻烦了，这家店的义躯工艺很不错，和活着没什么两样。我堂兄家的小孩养的金雕死了天天哭，全靠这个哄。”

我想想还是接了，因为好奇，随口问了一句，“能做人的吗？”

春亭有些为难，“义人国民用是明令禁止的。”

那政府用、军警用、科研用、教育用、宗亲用、权贵用之类呢？这句活我没问出口，既然我不知道这个规定，那大概是不禁止的。

镜国青姓其实只占总人口的半成，剩下的八成是非青姓，一成是取得临时身份证或暂住证的待移民人员，半成是非法滞留人员，俗称黑户，还有八十一成左右的智慧异人，三百九十二成左右的低智异人，一千七百九十五成左右的无智异人，三万七千成非人形异躯，以及非官方授权、没‘拟魂’技术的机构生产的‘义躯’——

仅仅是躯体保鲜或再造，再加上强行拘禁的死魂，歪七扭八拼成的拼图，各种存在安全隐患，普通人根本控制不住。

我没了说话的念头，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在场三人都没在意。

镜国有个流传挺广的笑话，一个国职人员配七个心理医生，最后八个人全疯了。

当得了特殊人才，性格需要诡异一点。

六区到站，春亭告辞下车。

镜国的城市区划很简单，行政区称为某地道府，所有官方机构本部都在那里。城市商业区是没有的，镜国的实体商业分散在居民区里，非实体的不在现实。城市居民区分两拨，青姓聚居的城区用心地取了名字，非青姓用天干地支代号。纯数字是近乎无人的工业农业区，连名字都没有的黑户聚集地统称‘下城’，比如，陆守下城区。

‘叮，陆守壬区到了。’

车门滑开，外边是安静的专属通道，行走于期间的人总有一种恍然隔世，明明在此世间行走， 人间烟火却是一点也碰不到。

叶跟在我身后小步走着。

“君上。”他忽然叫了我一声。

“怎么了？”我问，“饿了？”

“君上，路在这边，您走错了。”

哦，这样啊。

壬区的民居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样的。藩政院青台搞移民计划统一建起来的城，居民生活质量相差不大，幸福指数中上，街道整齐干净容易迷路，家家都有小孩猫狗。丢了猫的小孩夏吉的家不难找，在电车站台刷手环搭站台专车直接到目的地。

家里大人都上班去了，小孩站在自家庭院前等着，见到我眼睛亮得出奇，‘看，口袋小精灵叔叔来了’。

这个眼神，我不是很高兴。

小孩推开铁艺门上来抓我的裤腿，“哥哥哥哥我们去找大虎子。”

叶很严肃地从我身后走出来，很严肃地拉开夏吉小朋友，很严肃地站到我身后，很严肃地看了夏吉小朋友一眼。

然后小孩就哭了。

不是撒泼满地打滚，是那种低低的、不敢发出声音的饮泣，听起来无助又心疼。

“妈妈说大虎子死在外面了。”小孩哭着说，“爸爸说会给我买一只新的虎纹猫，但是，但是一定不是大虎子了。哥哥，大虎子死掉了吗？”

快了。

我勉为其难地想了想，“不要信这种话。”

小孩快速地抹去泪眼，打起精神，“对，妈妈是骗人的，大虎子没有死。”

“不，你爸爸是骗人的，”我解释道，“我叔叔答应过弄一头白虎给我的，到他薨了都没实现，最后还不是靠我自己。”

小孩有点懵，神情都是呆滞的。

“你的猫已经很老了，”我回想了一下在光幕里看到的，那头老态龙钟的猫，“但凡一切有形体的生命总有死亡的一天，它不想你看着它死掉才走的。”

“可是，可是大虎子不担心我吗？它走了我会很孤单啊！”

“它都要死了，还要担心你，多累。”我抬腿往庭院里走，“给你个机会招待一下我。”

虽然是统建的住宅，但内部有很多个人化的东西。干净的玄关，打蜡的地板，饭桌上的鲜花，羊毛地毯，还有空气中极淡的熏香，统统都在说这家人很体面。

小孩给倒了两杯水。

“我要咖啡。”我把水推还给他，身后的叶则稍稍躬身把水杯托在手里，他不摄入灵子浓度低于六百单位的补充剂，灵度太低的东西反而会增加饥饿感。

“妈妈说哥哥这样的人不能喝咖啡、茶水和酒的。”

“你父母认识我这样的人？”

“妈妈的老板从来不吸烟，糖也不吃。”小孩把水推回来给我，“说会把脑子弄乱。”

我抿了一口水，“拉氏能源？”

小孩用力点了两下头，小眼神里多了些崇拜。

壬区的工薪阶层多供职于六区，六区是能源工业区，拉氏能源半国有，里面常驻一个附属下寮的基石术式研究机构，专门研究术法定式后的一百零八条基石术式中十二条核心术式，想要十二归一，合成一条，但是进展不大。

大道至简，哪有那么容易。

“哥哥找大虎子吗？”小孩小心地问。

“不太想找。”作为一个神职人员，我能无聊的时候作死，但不太能妄言，“这样吧，我送你一头孟加拉虎，你把任务状态改为完成就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