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人立,扛着一个小孩站在界石边。
身负二十八条禁制的我远远看着,觉得黑熊扛着一团多一份则凝成水掉下来、发出极度响亮的‘吧’一声的灵气。
许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小孩抬头,纯黑的瞳正好和我相对。
我心里一动。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
大叔抬手招呼道,“狼崽,过来,我发现一件事啊。”
小孩敏捷地跳到地上,嗒嗒嗒跑了过来。
跑的速度太快,在眼前站定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灰扑扑的脸和光着、沾了泥巴有几道旧伤疤的脚丫,“大叔,你发现什么?”
大叔一指我,“这个你拖过大半个森林的死人,原来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冷场。
还是冷场。
后来我忍受不了这种尴尬,干笑了几声。
小孩瞪着死鱼眼,“大叔你是笨蛋吗?”
晚上吃的是小孩今天一整天在溪边弄到的鱼,裹着莲叶在埋在火塘里,起出来就能吃。
寒菽不知道去哪里鬼混,并不在。剩下我和小孩,还有一熊一狗。雪臣很喜欢这个小孩子,黏着不放,小孩回来的时候我没见着它,找了一会才知道挂在黑熊背后,就这么咬着,挂一路。
“雪臣。”我招来白团子,喂了些鱼肉,把它从熊身上摘下来的时候,入手几乎感受不到肉,瘦了很多。
小孩看着我喂雪臣,忽然和我说话,“大叔让我跟你走。”
我挠着雪臣的下巴,微微眯眼,“嗯,因为你救了我,你能在我家寄住到成年。这算作我的报答。但你如果想做神官,我觉得你不合适。”
“无所谓,”小孩低头咬下一块鱼,口齿不清闷闷问,“管饭吗?我需要给你干什么?打工的工钱要给几成给你?你家乱不乱,一天要打扫几次,会让我拿木刀去砍石头吗?会把我卖给酒吧然后让我逃出来吗?会让我……”
“不会,我不是韩木素。”我道,“你有名字吗?”
小孩摇摇头,“没有。”
“还是要有一个吧,你要上学入籍要用到,”我想想说,“你跟我姓吧,青姓,秦氏,真名取为瑯,讳名良音,宗名非默。”
小孩没说话,但眼睛亮了很多,黑白分明,似夜月,“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没有,随口取的。”
良音忽然不说话,好一会才问,“能认真取一个吗?”
“为什么,”我坐到他身边,“不好听?”
良音抹了下眼,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听不见啊。”我抬手戳戳良音的脑袋,“大点声。”
“你不用心,随口就是不用心。”良音红着眼睛瞪我。
我看了这个小孩一眼,“没有不用心,就是觉得我应该叫这个名字。很随口就说出来了。”
小孩看起来还是很失落。
“良音?”我试着叫了他的一声。
“嗯。”他不太习惯,但还是应了。
也不是很奇怪嘛。
我笑笑。
不能怪我不动脑筋,如果我有孩子,是希望女孩的。
女孩子乖巧,听话,不会让我烦心。
比之这种山里长大的狼孩子好太多。
“好奇怪,”良音抬头看我,抬手扯住我的脸皮往下拉,“脸是真的啊。为什么笑得那么假。”
“小孩子管不着,”我拍掉良音作怪的小手,“你自立能力很强,我会找个地方给你住着,入学什么也会办好。虽然领养你,但我不是真的需要一个孩子,也并不是你的父辈,要是有心叫声叔叔,不想就叫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良音问我。
“秦安世。”我答。
“那我叫你安世。”良音道。
“不行。”
“为什么?”
“就是不行。”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行,因为有讳名的习惯,如果你知道的话,直呼王室成员姓名也是没有问题的。但,就是觉得亏。
“你管不着。”我道。
“可我不想叫你叔叔或者哥哥,”良音皱眉,“大叔说你没成年,而我已经成年了。”
“你才五岁,骗我有意思吗?”
“没骗你,我记得我成年的,是不是啊,大黑。大黑?”
小孩叫了几声,黑熊都没反应。
火塘里烤着火。
火光映在矗立不动的黑熊身上,让人有些有些慌张。
良音起身想去碰熊,我抓住了他。虽说不擅长近战,但制住一个小孩子,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你做的?”他问。
“对。”我答。
他有些着急,没有用人类的语言让我放开,反而哇哇叫了起来。
“安静,”我让良音噤声,“既然你是要被领养,那有些事情你要知道。我家有些特殊,既是家宅,也是神域。有一些东西是进不去的,比如你的大黑——是你把它做成行尸的吧。”
良音抿着嘴不说话。
“强拘魂魄是不对的,你们是好朋友吧,你这样做大黑会很痛苦的。木素有教你怎么渡亡吗?把手举起来,捏手印。”
“不要。”良音道,“我不要。”
“你是被神官领养,必须要有这个觉悟。”
“我不要。”
“把缚术解开,”我命令道,“或者渡亡。”
“我不要!”
“唉,”我放开良音,“那就没办法了。”
我并拢食中二指,捏手印,说了声‘散’。黑熊熊躯一晃,轰然倒地。小孩看着有些呆,接着转身,红着眼用手不停捶打我,话也说不成句。
雪臣凑上来扯住良音的裤腿。
打了有一阵,良音力道渐小,趴在我身上哭起来,有一阵才小声道,“我知道不对啊,知道不对啊,可是我很怕啊,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你们都会丢下我的,我不想一个人而已啊。”
雪臣更加用力扯良音的裤腿。
我觉得伤口裂得差不多了,捧住小孩的脸扭了个方向。
扑倒在地的大熊头上坐着一只一尺来高的熊,带着黑色圆框眼镜,背着布挎包,人一样冲小孩招手,憨憨道,“嗨,良音,我是大黑。”
良音完全愣了。
我过去拎起新生的熊放到良音的手心,“伸手。”
良音呆呆伸出手。
我将熊放在他手心上,空出手拆绷带,“伸手,不,另一只。”被血浸满的绷带滴下的不是鲜红的血,是一种圆满的琥珀色浆液,不多不少,在他手心里薄薄积了一层,有转眼渗入肌理,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他问我。
“没什么,”我把变白的绷带扔进火塘里,“你拿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