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年有一个损友。

叫魏不器，是做都学生时候的同窗。

要说起这个人，其实可以算做我的很远的远亲。

镜国也有王室和宗室之分，不过两者并不是同一个家族，宗室是另外五个家族，林、归、文、魏、布，这五家被称为宗室贵族，或者上贵族。如果当代国主无子，王室亲王又不愿意贡献子嗣，上贵族各家幼子便有成为王储的可能，如果都不愿意，就会越过贵族世族，直接从青都学府适龄学子中选择。

上贵族说起来觉得人很多，但其实少得可怜。魏不器的亲哥是叫归不工的，如果魏不器不姓魏，魏家本家这辈就没人了，所以他就随母姓。

当时，我和他都是年龄不到破格录取的，他九岁，我八岁，同样修灵子工学的，但他工于实践应用，我工于理论研习，说实话不是很合得来，我们经常吵架，其中有一个争吵点就是关于‘完全异躯’的。

这个概念的命名是我们吵出来的。

解释起来很简单：如果一个人腿没有了，装的义肢可以用异人材料，那全身坏掉了呢，可以用异人替换吗？

也就是说，异人的躯体，常人的生魂。

这和义躯是不同的东西，义躯是制作洋娃娃再塞死魂棉花的工艺，‘完全异躯’是让洋娃娃一点位移都没有地装下生魂棉花的工艺，其难度不亚于把甲的头接到乙的身子上。

我一直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一来很难，二来几乎是没意义的——谁会把魂移异人身上呢，异人和常人再相像，材料组成上也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啊，有这个功夫不如弄复制人。

但魏不器说，“永生啊永生！”

于是我更加肯定他是个神经病了，一来永生这个课题在镜国内部很是禁忌，再说，从理论上，我是不认可加强躯体达到永生的。

灵质永远比物质难捉摸。

不管是在灵子工学里的单个灵子和灵子流，灵术学里的灵气和灵体，或者灵场说里的灵子场、灵气场、灵域场、灵脉场，甚至是世界灵脉环流圈层学，都不会认为可以强化依凭物而从本质上增强灵质，灵质的强化只能从灵质出发。

但今晚我好像被现实打脸了。

警用装甲车没开进警司武装库，打了报告后开到陆守警司附属三院里，女孩被抱去检查，戚绮城和我留下来等结果。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打了一个只记在心里的号码。

我没出声。

“是你啊，”那边魏不器懒洋洋地说，“遇见什么了？不然你想不到我。”

“完全异躯。”

“在哪里？”

我告诉他地址，一刻钟后他便到了，还是衬衫黑领带白大褂，没有久别重逢的寒暄，也没有假惺惺的问话，甚至不看我一眼，越过我进了桐桐的病房，扶起小孩的脸，微笑着让小孩看他的眼睛。

“可不可以不要，”桐桐小声地拒绝，“哥哥笑得很可怕。”

“不要意思，太久没笑，生疏了。”

魏不器迅速收起所有笑意，摸出白大褂内兜里的证件，“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异人集团本部‘天工’研发中心的思维模块开发部一室的首席工程师。”

其实他不是，那个证件是他偷拿他哥哥的。

归家掌管镜国财政，异人集团这种国民工业是重要据点之一，现在归不工已经是天工中心的负责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旧证件都没有注销，便宜了魏不器。

“现在我要问你几个问题。”魏不器道，“桐桐，你的异人统一编号。”

“镜陆私娱童家用乙三型六七四二八六五。”

“最近一次送检日期，地点，结果。”

“镜国国历八十五年二月二日，公历一九九五年五月三日，镜国异人研发制造集团陆守分公司丁区异人服务厅，结果无异常。”

“桐桐想吃麦芽糖吗？很甜的。”

“不想。”

“桐桐平时吃什么食物？”

“异人速食。”

“喜欢哪一个牌子？速力健？”

“速力健不喜欢。”

“喜欢我吗？”

“不喜欢。”

“喜欢主人吗？”

“喜欢。”

“喜欢我多一点还是主人多一点。”

“主人。”

“最后一个问题，”魏不器从兜里摸出一支钢化试管，“这里面装着什么？不，不有点危险，不要碰。”

桐桐安静了一会，“小星星。”

魏不器深吸一口气，伸手摸摸小孩的发顶，“桐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外面那个冷脸哥哥卖给你。”

“为什么不是你买呢？”

“出门太急没带手环。”魏不器笑笑，“不用有负担，我和冷脸哥哥很要好的。”

“桐桐不饿。”

于是魏不器出来，像我伸出一只手，“拿来。”

我摸出一张镜国银行的卡给他，虽然虚拟货币用得多，但无记名银行卡和现金对一些需要逃开记录的人还是不可或缺的。

魏不器拍掉我的手，“检查报告。”

桐桐的检查报告很简单，各种数据说起来就三点：一这是个完全的异人，不是部分肢体异人化的患者，二体内有无国石请联系国石警察，三其我们是治人的异人坏了请送修。

“唉，有眼无珠。”魏不器中肯地评价道，“转院吧，我家在附近有个疗养院。”

“那个御龟年疗养院？”戚绮城忽然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喂喂，小八，那不是陆守高官退休住的地方？你朋友家里很有钱啊。”

魏家从不缺钱。

况且不是一家人也不进一家门。

归家掌管的是国家财政，钱袋子就四个，四大国民工业：异人集团、天境基建、机巧官造和朴石能源。魏家正好相反，民用百业行行都有涉及，家族资产遍及镜国，看着很散，但单论钱来说，三个归家比不上一个魏家。

归家管的除了财政四个钱袋其它都是烧钱的。

单说镜国国域，国域便是覆盖镜国全境的五个超巨型国家域界。

这些国域隶属国政院上寮庶务部国域司，但管理机构出自不同的宗室贵族。

其中，归家管了最烧钱的‘厚生域’，很多关乎社会基础的国家系统的主体，比如支持国民手环的国民厚生智能系统‘厚生’、镜国民用能源工业统一管理配置系统‘执明’、全国电车自控系统‘素轮’、镜国银行间清算系统‘青蚨’等等的主体便在那里。

而魏家管的是最赚钱的‘合生域’，里面放着非社会基础的国家系统的主体，涵盖民生百业，零零碎碎无所不包，比如国民全息游戏‘百世’、青宗内部通讯系统‘鹤书’、境内无记名小额支付系统‘碎银’，国民征婚系统‘红线’等等等等。

都是赚钱，一个是为国家，一个是为兴趣。

就算是有点长偏的魏不器，他小时候有一点时间非要听数金子的录音才会睡觉。

“是啊，”我认真地说，“他家的狗食盘都是用金子打的。”

魏不器抬眼瞧了我一眼，“我刚刚在陆守高速上交了五十青元，涨了百分之十。”

什么意思？

以为我会还你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