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康康说:“我姐夫也是这么说,尤其我大姐夫,他在政府部门工作,对这种消息的敏感性比较了解……我心说差不多算了……我大姐夫可不这么想,所以他安排我一直住在医院里……其实我这不用住院也行!”
发小说:“住医院就对了,哪天不处理、不赔偿,哪天就不能出院!现在这弱势群体有的是地方宣泄自己的道理,网络上到处都有出口……一旦上了网络,疯狂传播之后,这个影响力谁不害怕?”
吕康康听后低头不语,表示默认。不一会,几个发小接了一通电话后,跟他握手告别离开。张小强和王茂林相视一眼,各自嘀咕一阵,这才明白了十八床病人的大概情况。
这时,张小强电话响动,原来是村党委成员张友清打来电话了,张小强接起电话。因为张友清的辈份比张小强低一辈,给张祖华叫五爷爷,所以张小强接起后的第一句话就问:“友清啊?”
张友清说:“是。五爷爷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张小强说:“目前正在手术中,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手术采用的是微创,再加上医生说老爷子的伤不是特别厉害,另外他身体素质一向也不错,应该没问题……”
张友清说:“那就好。手术后,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多将养将养才行……”
张小强满口称是。
张友清切入正题道:“五爷爷受伤,村里看门和保洁员这两项工作你得想想办法,不能让它停了啊!”
张小强说:“当然不能停。我想过了,大队部看门这个事情,这两天我暂时早不晚的去看着点,过了再说。至于保洁员的工作,看看不行,就先找个人顶替着……”
张友清说:“就是啊,保洁员工作不能停啊,村里天天有垃圾,必须天天清理……你想想办法得先找个人顶着啊!”
张小强说:“好吧,我想想办法,找找人。”
张小强暂时放下看门和保洁员的事情,想首先解决住院费用报销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错综复杂,他一时也没有头绪,于是他站在六楼的窗口,从手机上查找相关的法律政策。他首先找了一个免费法律咨询网站,拨通了律师的电话。是个女律师,口音似乎是南方的,有些字眼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说得是啥!张小强跟她确认工伤、超龄、以及仲裁的问题。反复探讨了半天,最终他确定了一个事实,就是,无论超龄与否,为单位服务,在工作期间出事,都由单位负责。
张小强又查询到新营一个律师辩论赛金奖得主张律师,看起来他似乎很忙,辗转几次,终于接通了他的电话,在听了张小强的一番描述后,张律师很干脆地说:“你这个问题的疑难点在于工伤和超龄。但另外有法律条文支持无生活来源的伤者有得到赔偿的权利……你这个案子不难,你来我所里吧,按照我网站上的地址,我们见面再谈。我目前还有一个客户正在等待……”
撂了电话后,张小强心说:“出了名的律师就是牛啊……”
打了半天电话,查了半天网络,仍然没有理出任何头绪。一想作罢,期待嫂子常明芬和妻子吴清韦那边能有好消息吧。
张小强转回头来,开始操心父亲的看门和保洁员两项工作。要找到暂时接替的人选,得从自己村子着手选择。于是他的脑海中开始从他村子西南角开始,逐家逐户地掂量、过滤,看其家中能否抽出看门或保洁员工作的人员。想一家,不可以,想一户,认为不可行……来来回回地想,时间不自觉过去许多。
这几天的张小强焦头烂额,全然顾不上赴商APP的事,也忘了若即若离若来的烦心事。经过他父亲张祖华骨折这件事情,似乎将大家都团结了起来,吴清韦不再对张小强冷冰冰的,张小强也稍稍冰释了与父亲的前嫌,自己与哥嫂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最让人头痛的,是他囊中羞涩的事,目前又遭此厄,真是雪上加霜,仿佛有成吨的海水包绕着他,压得他心脏生疼。而目前所能做的,唯有硬撑。撑过一秒算一秒而已。
楼道里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并伴随着男声女声的嘱咐声,“轻点推呀、注意脚下呀”等等。张小强回头一看非是旁人,正是自己的父亲。他已经做完手术,从九楼被姐夫、姐姐和哥哥推着来到了六楼。张小强收回思绪迎上前去,和大家一块七手八脚将父亲稳稳地放到病床上。因为麻醉期并未过去,父亲尚未清醒,紧紧闭着眼睛。
不一会微创手术主刀大夫带着一帮医生来到病房,他就是外一科主任孙凯。他指着张祖华对张小强说:“嗯,手术很成功。并且,老爷子身体素质还不错,在他这么大的年龄,有这个效果,很难得呀。”
张小强及家人随即客气一番。不一会儿,医生走后护士进入,七手八脚为张祖华配置好监护仪。配置完成之后,护士问:“谁是病人家属?”
张小强上前说:“我是”。
护士指着仪器说:“这是心电监护仪,上面的数据一定要注意监视,一是心率,就是最上面这个,正常值60—100,超过或低于这个范围,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再下面是血压,包括收缩压和舒张压,收缩压正常值为90-140,舒张压正常值为50-90,血压同样很重要,一定要注意监视其范围值。三是血氧饱和度,正常值90—100,一般人都是99-100,低于九十的话,一定要通知我们。还有是呼吸,正常值16-22次。最下面是体温,正常值低于37.3℃,如果大于37.3℃就表示发烧了,一定要注意监视……另外,一定要注意,强调一下,病人在六个小时之内,禁止饮食,喝水也不行!”
张小强点头称是,一一记在心中。一会儿后,护士看到监视仪正常运作,张祖华的状态平稳后移步离开。
张小强搬个小凳坐在父亲身边,非常警惕地盯着监视仪,看到正常运行,又默背了一下各个参数后,才转过脸去看父亲。父亲闭着眼睛,还是没有从麻醉中清醒,他半张着口,仿佛并未在沉睡之中,好像在做着一个并不是很轻松的梦。
父亲脸色苍白,皱纹层层叠叠,张小强的内心掠过一阵阵的酸楚。他深情地望着父亲,遥想到儿时的父亲那么强大、那么有力、那么壮硕,可是现在却孱弱无力,甚至比不上儿时的自己。
父亲老了,已是古稀之年,自己长大了,已近不惑之年,可是生活依旧如此艰难,并未有所突破,自己在内心许下的种种振兴家业的誓言,在父亲有生之年可能都不能实现。想到这里,张小强的内心一阵阵的疼痛,那疼痛无形无影、不见血色,却比物理上的疼痛更为强烈。
仪器的声音律动、清亮,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姐姐、姐夫和哥哥在一旁谈笑风生。张小强又望向仪器,并通过仪器延伸的数据线将视线落到父亲身上,在父亲的胸口、胳膊、手指和小腿部,都连接着蓝色、红色、灰色的数据线,仿佛蜘蛛网似的罩在他的身上。就好像,父亲必须要依赖这些花花绿绿的电线提供养料才能够存活。
到下午一点钟的时候,父亲醒了,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张小强忙凑上前去问:“爸爸,你感觉怎么样?”
父亲好像并未从昏迷中完全清醒过来,可能意识到自己身上连接着数据线,没有及时回答张小强的话,而是转动着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问:“这都是些啥呀?”
张小强对父亲说:“这是心电监护仪,你手术后的麻醉期失效前,是需要它来时刻监视你的身体各个参数情况,防止风险的发生……”
张祖华说:“哦,好家伙,这线不少哇!”
“是啊。”他指着监视仪对父亲笑道,:“看到没?上面是监护心跳的,下面分别是血压、血氧、呼吸和体温……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一切都很正常,我在随时观察着呢……医生说了,你的身体素质不错,手术很成功啊!”
张祖华说:“哦,那就好。我现在感觉不到我的腿啊!”
张小强说:“是啊,现在腿部还没有过麻醉期呢,感觉不到是正常的,要是过了麻醉期,你不仅能够感觉到腿,而且还会感觉到疼了。”
“也是。”张祖华道。
姐姐、姐夫和哥哥都涌上来,问长吁短、掖被安枕的。
王茂树歪过身来问张祖华道:“你多大年龄啊?”
张祖华知他耳聋,大声回答说:“我今年七十三啊!”
王茂树惊道:“哎哟,你那么大了!还真看不出来呢!我才七十二啊!可是我看起来,比你可是老多了啊!我还得给你叫哥来……”
张祖华笑笑,不置可否。
王茂树因自己耳聋,因此推断别人也耳聋,提高声音问道:“老哥,做手术很疼吧?!”
张祖华一笑说:“不疼啊,都全麻了,全身麻醉,什么知觉也没有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啊……”
王茂树不相信地问:“真的不疼?!好好滴在肉上割个大口子,会一点也不疼?!”
张小强大声解释道:“医生有办法,在手术前先给你麻醉,就是打麻药,即使你看着被刀子割开皮肉,你也感觉不到疼痛的……”
王茂树叹道:“那样还好点……现在这人是真能啊!老哥,我感觉你是挺坚强滴,我是不行啊,我怕疼啊……”
弟弟王茂林在一旁插嘴大声道:“你是这怕那怕的,整个一小胆子气!我是最看不上你这样的人!……”
王茂树低头沉默。
张祖华说:“有点口渴啊!”
张小强说:“口渴?先忍忍吧,医生说了,术后六个小时之内不准任何饮食,包括喝水。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再等等吧……还能坚持是吧?”
张祖华说:“好,坚持一下吧。”
此时,张小强的手机微信响动,原来是女儿所在小饭桌的王老师通过手机通讯录识别到张小强,请求加为好友。张小强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是有一个微信昵称为“心想事成”。张小强心下自我解嘲式的哂笑,随即点动了“同意”按钮。也并不管是谁,下意识地发了一条短信给此人:“世事无常,哪有心想事成的事!有时候,只有默默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短信发出后,并未有任何只言片语的回信。张小强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心想事成”是女儿小饭桌的王老师。后来,双方在知道之后,也做了一番对人生的感慨。
下午两点多钟,嫂子和吴清韦来到病房,行色匆匆,脸色阴沉。
张小强早已经猜到结局,还是问道:“情况怎么样?”
嫂子说:“哎呀,不好办啊,园区方面,根本找不着主要的人啊!”
张小强问道:“你们顺藤摸瓜了是吧?”
嫂子说:“嗯。我们通过咱村那个监督员打听到了他的直接上级领导……这个领导是主管咱们园区街道所有村的保洁管理员,我们通过他又找到了园区物业的直接办公所在地,是一排平房,专管园区保洁这一大块。于是我们去了办公平房,但并未找到他,据说有事没在办公室。于是我们挨个办公室找,找着了他们的会计,他们的行政人员,虽然了解了很多,但是他们的信息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都是一些说了不能算的人员。后来你猜我们找到了谁?”
张小强说:“不知道,找到了谁?”
嫂子说:“我们找到了我们村的张方成!现在才知道咱们村也有人在这里当领导……”
张小强说:“是啊,好像听说这个张方成在园区物业上,这一忙就忙忘了……他在村子里辈份太低,得给你叫奶奶,给我叫爷爷……”
嫂子笑道:“是啊。就是这个辈份问题搞的我们很被动,不知道称呼他叫啥,搞得弄了半天也没有切入正题……不过这个张方成以前咱不是太清楚,因为他是半道里从远方老村迁过来的……这个张方成是真能说,说得天花乱坠,说既然事情发生了,园区物业上一定会重视,不能看着不管,不过可以参考其他保洁受伤的人员,人家是怎么处理的,咱们就怎么处理,绝不会你高我低的,一定会一碗水端平……你们放心就行,先回去安心治病……你说我们能安心治病吗?这事情一撂就猴年马月了,民不报官不纠的,过了之后,谁再跟你叨叨这事……”
张小强沉默不语。别说这个从旧村迁来的张方成,就说张家村很多原住户他都不认识,更无联系方式,因此根本搭不上话,不觉心情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