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给咱村里的党委成员张友清打过电话了,告诉他咱爸摔倒的事情……”吴清韦道。
“是啊,是应该告诉他这件事儿,咱爸目前所干的三项工作,包括保洁员、集上收税和大队部的看门都由他来管……告诉他这件事情,也算是请个假,他也能做到心里有数……这点我还没有想到,还是你做事比较细!”张小强说。
吴清韦受到夸赞,心下一乐,但在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她接着说道:“请假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告诉我,园区物业上为预防保洁员出安全意外的问题,已经通过保险公司额外购买了雇主责任险……他不仅是咱们村里的党委成员,同时也是该保险公司的业务经理,园区物业上的雇主责任险就是他给跑下来的,因此他比较清楚。”
“雇主责任险是个什么险种?作用是什么?这听起来很像保护雇主的,跟咱爸爸有什么关系?”张小强问道。
“我也不太懂,张友清给解释过,不过他说的深奥,我听得简单,也没弄清楚。”吴清韦说。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当追求损失最小化,力求将所有的费用都由园区物业来承担最好……”张小强说。
“是啊!不过在此之前,必须首先将与报销有关的所有问题和流程整理清楚,才能做到心里有数,才能争取自己的权利,否则,说啥啥不懂,只能听之任之,到头来被牵着鼻子走……”吴清韦叹道。
“是啊,社保、新农保、雇主责任险,医院、园区物业、相关人员,等等,这些都是些什么关系,现在是两眼一麻黑啊……”张小强黯然道。
张小强突然想起嫂子常明芬曾在某家商业保险公司做过业务员,就对吴清韦说:“我跟嫂子打个电话吧,一来问问他保险的事情,二来也告诉她咱爸爸骨折的事儿。”
“好的,这是个大事情,应该给咱哥咱嫂子说一下!”吴清韦说。
“小强?……”电话拨通后,嫂子常明芬招呼道。
“嫂子,我问你个事,你之前跑过保险,那你知道‘雇主责任险’是什么么?”张小强问。
“雇主责任险?这个险种很陌生!我虽然跑过保险,但时间太短,主推的也是两三个理财险种,还没有接触到‘雇主责任险’,听起来跟个人没有关系,而是跟企业有关系……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嫂子道。
“唉!你五叔出事儿了……”张小强黯然道。
“我五叔出啥事了?”常明芬惊问。
“先别着急……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你五叔早起去村西头打扫卫生,因路面太滑摔了一跤,摔断了胯子……你们都上班,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啊!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住进了医院,医生说明天要动手术!”
“你现在在哪里?在医院吗?我和你哥一块去吧?!”嫂子急切道。
“别急,我已经回来了,回来拿点东西,晚上再过去,咱姐张玲在那里暂时陪着呢……你下班后和我哥先到我家吧,一块说说这个事!”
“好,我马上给你哥打电话,一会儿去你家……”
放下电话后,张小强示意吴清韦就坐,喝点水休息一下。张尊乾看到妈妈后,立刻欢笑着扑到她的怀里。搂着孩子,吴清韦放下满脸的严肃,抑制着心底的苦楚,微笑着跟女儿嬉笑玩耍。一旁的母亲李芹愁容满面。
“你爸爸这个老东西,该积极时不积极,不该积极时瞎他妈积极……家里的活是能拖就拖,而公家的活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上滚碾子他也得先去干!……这下好了,你积极吧!不知道自己多大年龄了么?没有数得吓人!路面上净是些冰溜子,年轻人都走不稳当,你还非得去打扫那那块破垃圾……你说这可咋办啊?这可咋办啊!我这风湿病浑身疼,这个小的又刚刚学会走路,正是难照顾的时候……唉呀……”李芹口中喃喃着,一副天塌下来无人顶着的样子。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该咋办咋办!……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关咱们这些矮个有啥事儿!”张小强心烦,不耐烦地劝着。嘴上这么说的同时,也将满嘴咬碎的烂牙咽到肚子里。
一会儿功夫,堂哥张大强和嫂子常明芬一前一后跨进屋内,张小强起身招呼并示意吴清韦端茶倒水。
嫂子接过茶杯遂又放在桌上,抬头急切地问:“五叔是什么情况?!……你看看这个事,老的年龄大了,小的才一岁多,本来农村老百姓的日子就难过,又发生了这种事情,这不就是天塌下来了吗……”
“什么天塌下来、地陷进去的,让你说的全世界都过不下去似的……有事就说事,有事就解决事,净说些没用的东西……”张大强打断她的话头说,常明芬狠狠瞪了他一眼表示不悦。
“住院是住上了,问题是费用,医生说花三万左右,我看杂七杂八的四万也打不住!”张小强道。
“手里有钱吗?要是没有的话,我那还有一万,我可以先给凑上……再动员一下其他亲戚朋友的,一块给凑凑!”常明芬问。
“我倒是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凑钱的问题,而是先解决这个钱谁出的问题!老爷子毕竟不是为自己打扫卫生,而是为园区物业服务,也就是说,这是工伤……主要看能否将这个费用由园区物业来承担?”张小强道。
“为单位服务,在工作时间内,出现人身安全事故,一切住院费用由单位来承担,这不是‘是否’的问题,而是‘必须’的问题……现在出了事,我已经汇报给了咱村的监督员,另外,一个物业领导也已经知道……可是半天时间都过去了,物业上仍然没个消息,既不询问、也不来人、更不关心……这算什么?这是不及时的……还有,对于我们来说,出了事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们,而是坐在这里不痛不痒地谈论费用是否由园区物业来承担的问题!这是什么?这种表现就是‘松蛋’!”此时,吴清韦言辞激动地埋怨着。
听到这话后,张小强心下羞愧难当。的确,自己祖祖辈辈几代,包括自己,都是从底层农村成长起来的老实人,善良、本分、软弱。事事为别人着想、处处忍让三分,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自己应得的利益。所以,这个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分而贫穷的,被吴清韦斥责为“松蛋”不无道理!松蛋也就是软蛋,也就是软柿子,人人都可以捏一把的。
这一点不承认是不行的。
张小强想过要改变,但要从贫穷的基因里面蜕变成贵族又谈何容易?可能还需要四、五代人的不懈努力。就如同从一个贫瘠的土壤里面长成大树,可能需要一生的时间,要有足够的时间才能改变。
“你说得对,你说得一针见血,现在还在不温不火地谈‘是否承担’的问题,这的确是‘松蛋’行为……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从现在开始,咱们来谈如何做的问题,当然,是建立在费用由园区物业‘已经承担’的基础上……”张小强承认并妥协道。
“好吧,那就谈谈解决问题的思路……按照我们公司处理人身事故方面的经验,咱爸这次骨折就是一种工伤。既然是工伤,就必须由单位负责处理医药、入院、手术、陪护和误工的各项费用!……所以在咱爸入院以前,我就打电话给社保人员,咨询工伤处理方面的情况,可是……”
“可是什么?”常明芬插言道。
“可是咱爸已经七十多岁,严重超出工伤规定范围……”吴清韦道,“不过在这点上,我有点本末倒置了,由我去询问工伤的问题,相当于我替园区物业操心了……理论上应该做的事情是,首先要找园区物业人员……想想看,既然是为你服务,既然是在上班期间摔倒致伤,那就得由你来处理此事,至于你走不走工伤,或者其他的保险报销方式,我一概不管,你只要将我的费用处理掉就可以了……”吴清韦自觉失态,于是也后退一步温言分析着。
“那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去找园区物业?!”嫂子常明芬道,显然,从她雄赳赳的态度上看,她似乎已做好了准备。
“对!得去找物业……咱也不管他工伤不工伤的,即使不能是工伤,那另外法律也支持失去劳动能力和收入来源的弱势群体,应该获得相应的赔偿处理……只是我今天找了咱们村里的监督员,他又推荐了他的上层领导,领导又向我提供了邻村一个受伤的保洁员的电话,让咱们询问他是如何处理的,让咱们借鉴一下……我简单问了一下,好像邻村那个根本没处理,全是自己拿钱治的病!我感觉现在走入了一个怪圈,就像在一个迷宫转来转去,被踢来踢去,你推我挡的,就是找不着一条明路……”吴清韦说。
“无论是村监督员,还是上层领导,看来他们都不是管事的人,也就是说了不算的人,他们即使有好心,也帮你办不了什么事……要找,还得找相关的负责人员、高层领导、能说了算的人!”张小强说。
“诶,说得对,还就得找主要领导!”吴清韦赞成道。
“现在这个点,他们应该已经下班了,事情再大,也得明天再办了。”张小强看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可不是,已经五点半了。
“一会儿你还去医院是吧?走的时候捎上我和你哥,一块去医院看看五叔!”嫂子对张小强说。
“还去啥去!马上就天黑了,明天再说吧……”张小强说。
“那可不成,我得先去看看,明天再说明天的事!”嫂子说。
“好吧。”吴清韦道。
“你在家里就成,院里的事情不必太过挂心,今晚我在那照顾着,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的事情。”张小强对吴清韦道。
“好的,我在家陪陪孩子也好……另外,明天去找园区物业上的领导,我自己去还是咱俩一块去?”吴清韦对张小强说。
“我不能去,我得时刻守着咱爸才行……你没见他得一会儿吃饭,一会儿喝水,一会儿打吊瓶的……”张小强道。
“明天我和你去吧,我请个假……一个人去跑势单力薄,怎么也不如两个人在一块商量着办事情!”嫂子对吴清韦说。
“那……”吴清韦迟疑着。
“就让她去吧,她虽然个小,动手打仗不行,但她那张小嘴得理不饶人,吵起架来连撕带挠的,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带上她,好使!”张大强道。
“你才是小辣椒、独头蒜……”嫂子指着张小强的鼻子笑道。
“好吧,就这么定了!我陪老爷子,你们俩就去找园区物业最高领导吧。……住,我们做你们的后盾,实在讲不通道理,你们也别客气,勇敢地撕他就行……”张小强说。
嫂子、吴清韦和哥哥都笑,大家在那一刻似乎都忘记了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的愁云惨雾。
张小强安排吴清韦下了面条,全家人、包括嫂子和哥一块吃个便饭。吴清韦留在家里,张小强带着哥和嫂子向医院驶去。
医院中,张祖华的病房里,姐姐张玲和姐夫张守营正在和他聊天喝茶,外甥女张丹欣和外甥张灏欣在一旁玩耍。想必是接到电话后,张玲便急匆匆给张守营打电话,让他赶快请假驱车前来。
嫂子和哥哥进入病房走上前去,跟张祖华说话。张小强对姐姐说:“哦,你还带来了茶杯茶壶?!”
“嗯,”姐姐张玲道,“没事就给咱爸泡点茶喝,他是红伤,又不是内科的毛病,现在还没动手术,可以坐着,喝点茶说说话,心情也好,小灾小福的,没必要愁云惨淡的……”姐姐道,说着倒了另外一杯递给张小强,“你也喝一杯吧。”
张小强接过茶杯,先将茶杯绕鼻子一圈转动,发觉茶香沁人心脾,再轻轻抿一口,更觉一缕温热携带着茶香落入愁肠,不觉叹道:“好茶!”
“你们吃过饭了吗?”张小强问。
“吃过了,在食堂里打的饭,也有馒头也有菜的,咱爸吃的也不少,都还挺好。”姐姐说。
“那就好。”张小强道。一旁的嫂子和张祖华开着玩笑。
“五叔,你怎么还摔倒了呢?”常明芬道。在农村,叔侄、嫂弟都能闹着玩,张祖华也爱开玩笑,所以常明芬和他见面从来没有正经说过话,不过这倒使双方更加亲热。
“唉!我看昨天下了一天雪,刮了一天风,心情比较郁闷,”张祖华叹道,“但今天天气大放晴,地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溜子……我就寻思着,这还挺不错的,我在这上面翻个跟头、再打个旁连(侧手翻)应该不孬吧……”张祖华低头又抬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