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望向张祖秀,认真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各自怀着心事,有人怀着鬼胎。
“当然……”张祖秀道,“葬礼需要花钱,本次三哥葬礼,从起始到最后一共花费了两千三百七十六元整,那么跟之前的五千三百四十四元相减,还剩下……六嫂哇,你脑子最灵活,你算算还剩多少啊?”
六嫂狄金花听到大妹张祖秀的话后,竟不以大妹有意揶揄她为耻,反而认真心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五千三百四十四元,减去两千三百七十六元……呃……八、六、九、二……呃……算出来了,还剩下两千九百六十八元!”张小强看到六婶儿挥舞着双手,言语间甚是自信得意。
“很对,”张祖秀道,“不愧是我的好六嫂,和我拿计算器算出来的数完全一致!六嫂哇,你真是一把管帐算帐的好手啊,依我看,这笔帐是不是应该由你来算呢?”
“不不,你算就行,”六嫂忙摆手道,“这里有那么多哥嫂,还轮不到我来算帐。”
“你知道就好!”张祖秀心道,接着大声说道,“好,那么,六嫂,对于我之前算好的总计花费两千三百七十六元整,你还有疑义么?倘若有的话,我希望早提出来,别等大家都算完了,你再不满意?”
“没有疑义,”六嫂道,“各项花费的单子我都看了,我看见记账的人拿计算器一项一项累加的,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张祖秀道,“不过,六嫂你可真上心!”
“我不上点儿心怎么行,你怎么知道那些算账的上不上心,糊不糊弄你?”六嫂道。
“好,”张祖秀道,“家里有这么个上心的六嫂真是让人放心……那么,一切看来都没问题了,既然六嫂都全程上心了嘛……”
听到这里,张小强转头偷偷望一眼坐在一旁的六叔张祖荣,发现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他始终没说话,也许他认为辩解后,或许更坐实了他老婆狄金花的贪婪和琐屑。
“既然这样,那么再说下一步的问题……”张祖秀道,“对于这剩下的两千九百六十八元,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说着,张祖秀环视了一眼所有人,然后望向二哥张祖昌、五哥张祖华和六哥张祖荣,因为这几个人的意见和建议才是决定性的。
但谁也没开口,因此令张小强觉得很不正常。在他印象,这种小事处理起来又有何难?平分不就行了么!按户或按小辈们的人口,有一个算一个,均分即可。但大家都没说话,张小强觉得:大家不说话的原因,要么各自谦虚,要么在仔细权衡某种处理方法的利弊,要么各自心怀鬼胎。
“既然二哥、五哥和六哥不说话,那我提几个建议供大家参考,你们看怎么样?”张祖秀问。这时六哥张祖荣说道:“好的,你说来大家听听吧。”二哥张祖昌也默默点头,表示同意。五哥张祖华似笑非笑地看看二哥,表示无所谓,怎么都行,你们怎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关于如何处理这些钱,我有三个建议,”张祖秀道,“第一是均分,按户头来分,我指的户头是我们这些兄弟妹妹,二哥、五哥、六哥、我和二妹祖玉,一共五个户头……当然,大哥一直不在,也联系不上他,当然不能算他,另外在不同县城里的四哥已经去世,本次虽然喊来了他的闺女,但葬礼一结束人家就走了,这些小钱她们根本不放在眼里……所以就只有咱们这五个户头,剩下的这钱按户头均分……”
“大姑,我看这样分法总是觉得不大合适。”常明芬在一旁插言道。听到她的插言,张大强在一旁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但常明芬并没有多嘴,说完这句话后就沉默了。看来,她只是提出意见而已,只给大家留了充分的想像空间,表明了自己在众人中的重量,并保持着应有的礼貌。
“不要紧,”大姑张祖秀笑道,看来她对这个侄媳妇常明芬抱有好感,也承认她在这个大家庭中的重量,“我也只是提出建议而已,你可以听我先说完,然后大家再讨论。”
“好的。”常明芬郑重点头道,眼神里闪烁着对大姑的尊重。
“第二个建议也是均分,”张祖秀继续道,“不过不是按户头,而是按人口,将刚才我们说的五个户头里的人口,不论老少都汇总起来,有多少个算多少个,均分这些余钱……”
“那不合理吧,”六嫂狄金花插言道,“你和二妹祖玉远嫁他方,都是外姓人了,要说你和孩子分这余钱还说得过去,难道你孩子的爸爸也有权利分么?”
“六嫂你别激动,”大妹张祖秀从牙缝里挤出一丝丝冷笑道,“关于这点,早就知道会有人不同意,所以我早跟二妹祖玉商量了,关于这条分钱建议,我和二妹包括孩子的爸爸都主动弃权,跟这些余钱都没关系,就是觉着三哥生前很稀罕我们这些孩子们,所以只给他们各自留一份……我想,即使三哥在天有灵、泉下有知,我这样安排他也会感到欣慰的吧?”
六嫂听到这话后不再言语。
“……还有最后一种方式,”张祖秀接着道,“就是既不按户头,也不按人口,而是按功劳:即根据大家对三哥生前各自做出的功劳而分钱,当然,谁的功劳大,谁分钱最多,谁要是没付出,干脆没有钱!……好了,三个建议我都说完了,大家来讨论一下按哪种建议更好吧。”
张祖秀话音甫落,大家立即叽叽喳喳讨论起来,各自私下里谈论着意见,整个场面仿佛老师离开后的小学教室,翻天沸地的。
“二哥,你觉得这三条建议哪样好?”张祖秀并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提高声音问向二哥张祖昌道。
“这个?”二哥迟疑着,作为大家庭中的最长辈和最年长者,他必须考虑和权衡大多数人的想法,因此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说道,“大家讨论讨论吧,都发表发表意见。”
但大家依旧各自成堆成簇叽叽喳喳,没人出头向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
“大妹,”六哥张祖荣突然道,“既然你提出了三项建议,那么你一定进行了思考,你呢?你是什么看法?你倾向于哪条建议?”
大妹听到六哥的提问微笑不语,却转头对常明芬道:“芬儿,我刚才说我第一条建议不合适,你说说为什么不合适?”这时常明芬抬起了脑袋,眼睛里放射着亮光。
“我是这么觉得的,”常明芬道,“当然,我这想法也许不对,大姑,我也不是挑你的碴儿……我就是说说我的看法……刚才你说要按户头均分,是有一定道理,可是我想,从你给出的第三条建议上,你也一定考虑到了这条建议的不合理性,那就是……这种分法只强调了继承方面的合理性,而忽略了个人的付出、功劳和苦劳……也就是说,我们的家庭这么大,户头这么多,在三叔生前的生病期间,每个户头对他的付出和贡献肯定是有所不同的……那么,既然贡献不同,付出不同,分钱却相同,那么那些贡献多的不就白白贡献了么?要这样的话,假如三叔泉下有知,他的心里自然有笔明细账,当他看到他的钱分给了没有给他贡献的人,他也会不开心的。”
“有道理!”张祖秀赞道,“有功者有钱,没功者没钱,是天下至公的道理,否则的话,没功者也有钱分,那谁还会去作功!……那么既然这样,芬儿,你同意那种建议呢?”
“第二条和第三条建议都可以,”常明芬道,“我就是对第一条建议有意见!”
此时,张小强偷眼看看六叔和六婶儿,发现他们的脸上各自精彩,红一阵白一阵的,纹纹道道里蕴着丝丝阴沉。
“照你的说法,”六婶儿面向常明芬道,“第二条和第一条也没啥区别……你想想看,这有啥区别?不就是谁家人多谁赚便宜么!倘若连孙子辈儿的也算上,还不是你家人最多,当然你会同意!而第三条讲论功行赏,你自认为你家功劳最多,当然也会同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六婶儿啊,”常明芬面色不变道,“是,我们家人口最多,当然比别人赚便宜,这我承认……那么,咱们就只有选择这三条吧,论功行赏,这最公平、也最合理……既然六婶儿也不同意第二条,那就选择第三条,这是我的最终看法!”
“不行!”六婶儿道,“我算看出来了,无论是他大姑张祖秀,还是你常明芬,还有整个大家庭,分明是跟我们作对啊!都在故意排挤我啊!我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合起伙来挤兑我?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可留情面的了,我要求用第一条,就是按户分!按户分是最合理的,既避免了根本没有什么功劳的孙子辈分钱,又符合继承上的法律,只要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都有权利分那份继承钱!”
一时间,大家陷入沉默。
张小强望望大家,内心很是无语。他本来只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情,本着根本不要这钱的心理,一是钱并不多,似乎不值得争抢;二是试图用自己的慷慨大方感染一下大家,让大家暂时稍微忘掉些许自私和利益,让分钱回到正常合理的轨道上来,才不至于辱没了三爷的未寒尸骨。但现在想来,无论他再如何大方,即使自己再拿出两千九百六十八元来让大家平分,以达到让大家和睦的企图,那也是无用的,因为钱数越多,亲人们就会争得越烈,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也就是说,与钱多钱少无关,争抢是必然的。倘若钱多,他们会说因为钱多,所以要争;倘若钱少,哪怕一分钱,他们就会说这哪是钱的事儿,这是原则问题。
看到大家这样,看到这种场面,张小强痛苦地想到了达·芬奇的那幅名画《最后的晚餐》,从而是变得愤怒起来,使他毅然放弃了自己想要放弃分钱的那种荒谬想法,心说:一定要参加分钱,否则,那些钱,无论多少,都会落在一些不该拥有那些钱的人手里,那就是对钱的大污辱!
“既然这样,”常明芬突然打破沉默道,“那我们大家投票表决吧,投票最公平,国家领导人的选举都是这么执行的,应该是最公平的……同样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大家投票决定!”
“嗯,”张祖秀道,“这个方法好,我支持芬儿的提议,让我们来投票决定!”
“我不同意!”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六婶儿大叫道,她明知投票的结果必然是第三条建议,因此哪能甘心,“就是分个钱而已,谈国家领导人的选举干什么,我同意第一条,按户头最公平合理。”
场面又隐入僵局。
听到这里,张小强再也忍不住了,向前一步蓦然大声道:“好了,大家别争吵了……我们大家都怎么了?就为了这点儿小钱,里里外外都掰扯不清了?看样子还要动手打架,然后让外人笑掉大牙不成!”
听到张小强的发言,大家静了下来,他是大学生,他在外工作,自己又盖房子买车,还能顶着村子里的压力盖了新房子,还战胜了狗腿子张寿堂,他的发言一定会有让人信服的新看法。所以,大家静了下来,望着张小强,听着他怎么解决这个从分钱这个小事上所起的大冲突。
“外面帮忙的还在外面忙活着,那边还要等着收院子,最重要是三爷刚刚入土尸骨还未寒,”张小强继续道,“我们却在这里为两千来元钱吵成一锅粥,就等着分他的钱,你们不觉得这很荒唐么!”
大家的头低得更低了些。
“在分钱这件小事儿上,我觉得,我们越是浪费多一分时间,就像对我三爷多一分污辱,咱们这是在向他未寒的尸骨上吐痰呐!他死了从此去了,留下我们一个个就像是跳梁小丑,说出来也不怕泉下有知的三爷笑话煞!”张小强大声道,“面对这个局面,我想尽快结束它,因此我想说句公道话……”
大家不约而同抬起脑袋望向张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