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爬到阶梯旁,刚将手伸下去,便有一个不太招人喜欢的小黑影从她手背上踩过去,与此同时,还极其嚣张的叫嚣着——“吱吱……吱吱……吱吱吱……”这是踩了人,非但不道歉还反咬一口的节奏吗?
即使是女中豪杰,即使是在潘家柴房里用石子弹死过十几只老鼠的女汉子龚玥玥,此情此景说不怕不恶心,那也是不科学的。
“啊——”这一声用尽她全身气力的惨叫,震动了明教塔,划破了苍穹……
恶少骑在马上跑了好些天,身后是何勇,尹亮还有些明教的兄弟。没人觉得疲惫,即使已经跑死了很多匹战马。因为明教塔就在眼前,胜利,也就在眼前了。
正在大伙儿满心激动,埋着头往明教塔脚下狂奔疾驰时,领头的高头大黑马忽然仰天嘶鸣一声,匆匆刹住,弄得所有人手忙脚乱勒停了战马,险些造成重大交通事故。
“你听到了没?”肇事者赵长垣将马头掉转,询问潘景元。
而对方却一头雾水:“听到什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个女人的叫声。”赵长垣也不敢确定,毕竟马蹄声轰鸣,而目前他们所在的地域,也早已人去楼空。
恶少笑了笑道:“嗨,八成是你念妻成狂了吧,我怎么没听见?”
何勇也说:“我也没听见。”
赵长垣眉头深锁,又看了一眼尹亮:“你呢?也没听见?”
尹亮挑了挑眉头,随后淡淡的说了一句:“我倒是听见咱们背后马叫声越来越近了。”
赵长垣这回才打消了疑虑:“看来是我听错了,走!”说完,便又掉转马头,绝尘而去。
好在她的顾虑都是多余的。这整个一片地下室,根本没有那所谓的机关暗器。明教塔建立于第一任教主,而那位姓陆的大伯,是一位对暗箭伤人这类勾当深恶痛绝的正人君子。他不屑,也禁止教众们行驶这些不光彩的招数。到了第三代教主以后,才渐渐接受了蛊毒这种发源于苗疆的新鲜玩意。可也都是只针对叛徒使用。只有顾教主这位心术不正的家伙,才会将它发扬光大。
所以龚玥玥目前面对的问题,倒不是昂月胡扯出来的那些莫须有的危机。而是,这地下室的规模,未免也忒大了些!
原来她通过宝塔的外观估测这地下室的面积,也不过是塔体露出地表以外的底面积的两倍。如今她爬过一个又一个小石室,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最终忍不住大骂:“这他妈是阿房宫吗?有完没完啊!”疲累事小,可这担不完的心,受不完的怕,让她着实抓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身体状况已经快到极限,但是精神却始终如紧绷的弦。随着这塔底每一寸地面被她甩在身后,她感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直到她又回到那条通往宝塔首层的阶梯时,胸中一个声音才如释重负般跳出喉口——“他不在这里!他没事!”
说完,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上,脸上却挂着欣喜的笑容……
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睡着了没有,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始终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让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是一阵轰鸣的马蹄声,紧接着,还未等她来得及将自己撑起来,便又听见头顶上方响起一阵嘈杂的喧闹与脚步声。
龚玥玥心里明白,自己身处的地下室,层高少说也有三四米,而且中间隔着厚实的石材……楼上的人能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声响,人数规模可想而知。
她又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爬上去呼救,或许会遇到好心的吐蕃军队,给她吃喝,还附送一匹马或是骆驼,让她回玉门关去。运气再好点,说不定与赵长垣的人马不期而遇。可她毕竟没疯,知道现在这片大漠里,还存在另一种危险的生物——敌军。
那么她目前最保险的一个选择,便是乖乖呆在这地下室里,先看清楚来人是谁再做定论。
于是乎,她找了个离她最近的小石屋,艰难的爬进去,又撑着墙边的石床让自己躺上去,伸手拨开巴掌大的木制气窗(假如那能称得上是窗子的话……),安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原来已经天黑了。”她望着巴掌大的星空,自言自语。月光温柔的洒在她身旁,安抚着她枯竭的身心。
龚玥玥的决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明智的。此刻她头顶上方,确实聚集着成千的敌军。而且整个明教塔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围了近三万辽军。
只是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些辽军包围圈外,还守着另一队人马。这些人的组成有些特别,其中有中原人士,有明教的教徒,也有吐蕃士兵,甚至马贼。他们被辽军足足追赶了几个日夜,终于在这样一个夜晚,将敌人诱进了事先挖掘好的坟墓之中……这几百个人组成的敢死队,领头人正是赵长垣。
此时的他,虽然几天几夜未眠未休,脸上却丝毫不见憔悴。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夜色渲染得犹如两道闪着寒光的剑峰。白皙的脸庞下,隐藏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情绪。“塔门机关那里的人安排妥了吗?”他望着高耸的巨塔,问身边的潘景元。
对方此时也是难掩心中的斗志昂扬,勒紧着缰绳,绷着牙关盯着远处涌动的人流:“我让尹亮去办了,万无一失。”
“燃料呢?”赵长垣又转过脸看向何勇。
“妥,这漫山遍野埋得到处都是,保准一会儿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听了对方的回答,赵长垣满意的点点头:“磨了这么久,终于是时候来个了结了。”他也终于可以给自己的军事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想到此处,他扬起手臂大声说道:“火把。”
身后有人递上刚刚燃起的火把,赵长垣拿在手里,骑着马向不远处的一簇火油桶走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牵紧了缰绳,等到长官燃起这地狱之火后,大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散开去。
只是……赵长垣就站在油桶边,手里的火把却迟迟未能落下。大伙儿面面相觑等了半晌,潘景元才策马上前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个节骨眼上,你不会心软了吧?”
赵长垣转过头望向他,脸上像是蒙了一层忧郁的阴影:“没有,就是感觉怪怪的。”说完,扬手一抛,带着恶少策马而去,将那巨浪般蔓延开的火光留在身后……
一切都该结束了,他永远也不会回头。再也不见,这充满绝望的战场;再也不见,那身沾满了血腥的战袍;再也不见,他作为最高将帅不得不担负的荣与辱……他今后只是赵长垣,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人,守着妻子,孝敬父母,养育子女。去他的守土开疆,去他的快意恩仇。
忽然,某个墙角里冷不丁又传来一句低语:“我……我今天差点伤了你,你会不会恨我?我无心的,我无心的……”
龚玥玥朝声音传来的角落望去,只见那昏暗的墙角,蹲着一个身影,额头抵着石墙,一拳拳砸在坚硬坑洼的墙面上。
即使环境黑暗,即使这个萧索可怜的身影由始至终没将真面目转向她,但也足以让她迅速辨认出身份。“相公!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你呢?你过来啊……”她惊喜万分,立刻下床奔过去。
可当她双手触到冰冷石墙,才发现这墙角除了她自己,根本空无一物。失落之际,赵长垣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她身后。
“娘子,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她猛然回头,发现他正坐在石床上,手里捧着一件写满字迹的衬衣,嘴里还在不停的念叨:“我好想见你,可我现在……就是个疯子……”说着说着,嘴角浮上一抹苦涩无比的笑容。
龚玥玥内心深处,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转过身,任由自己坐在地面上,专注的望着他忽隐忽现,忽左忽右的身影。
“快生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刚八爹,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陪你。”说这话时,他手里抓着一只小葫芦,低着头描描画画,样子看起来认真极了。
“我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拥有你的爱,我很幸运。我愿意等你,守你,这些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心甘情愿承受,再艰难我都能熬过去,直到仁慈的上帝将你送回到我身边,直到仁慈的上帝,将我送回到你身边……”说这话时,他侧卧在石床上,将那件满是字迹的衬衣贴在心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眼角有清流滑落……
“相公……”猛然从石床上坐起,她才知道自己刚才其实一直都在梦中。可尽管如此,她还是捂住脸,模糊了视线,心胸中的每一寸柔肠都被那一幕幕虚幻的景象抓扯的疼痛不已。
尚未等她从伤感的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就听见有人绝望的叫喊着:“着火啦!着火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