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玥玥听了之后,心里也并非毫无所动,一时间愣在当场。杜若桐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惶恐的问:“他会不会出事了?我好难过……好担心啊……”
眼见一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女汉子转变成一个脆弱敏感满腹心事的小女人,龚玥玥心中酸涩难当。在她自己日夜等候,饱受相思之苦的同时,杜若桐又何尝不是如此?何勇家的秀儿姐姐又何尝不是如此?军中千万男儿家的母亲和妻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可即使心中有多么感同身受,龚玥玥依然得强作镇定,摆出悠然乐观的姿态来安慰杜若桐:“梦是反的。你呀,怀着孩子都不老实,尽会胡思乱想的,你不做噩梦谁做?”
杜若桐到底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细腻。哭完了,心里舒坦多了,便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我,有点饿了。”
“嗯,你等着,我下楼帮你叫些吃的上来。”龚玥玥说完,便将枕头垫在她腰后,掖好被角,这才转身离开。
客栈里幽暗冗长的走廊两边,时不时传来低语和嬉笑声。偶尔会有穿梭忙碌的伙计,向她热情的打招呼:“赵夫人您慢些走,小心楼梯。”
她报以善意的笑容,一步步朝拐角楼梯的方向走,听着自己的双脚在木地板上踩出轻快好听的声响。
忽然间,一句清晰的对话传入她敏锐的耳朵里——“圣女,您别担心。此事交给林坛主,必定万无一失。”
“圣女”?“坛主”?龚玥玥心里琢磨,她最近总是听到这些陌生又熟悉的词汇,似乎……都是和明教有关。
起先,她只是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发现对话是从那两个女俘虏的房里传出,但并没过多在意,刚要继续往前走,可接下来传出的话,更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没能再踏出去半步。
“你觉得林沫白可靠吗?”
“他对圣女一片心意,天地可鉴。又怎会不可靠?”
“林沫白”,“圣女”……
龚玥玥的大脑飞速运转,努力的回想赵长垣对她说过的有关于林沫白,和所谓“圣女”的只字片语。她记得林沫白应该是林凡的儿子,而且是将赵长垣坑进明教的人,她记得这次赵长垣临行前,林凡对他嘱咐过的话——林沫白虽然人在辽军,可实际上是明教的卧底。
她又想起赵长垣对她描述过这位所谓的圣女,名字好像叫昂月,而且……调戏过她家小白脸子!
想到这里,她瞬间怒火攻心,浑身的毛全都乍开,抬起脚便想踹门而入,唱一出将军夫人夜审狐狸精。可脚丫子刚刚撂起,便又立刻僵在半空,最后缓缓落地。因为她后来听到的对话,将她从愤怒推进了恐惧的深渊……
“可赵长垣也绝非愚钝之人,若是识破了他,或者不去明教塔底赴约又该如何是好?”
“圣女放心,他必定会赴约。除非他连自己亲爹也不要了。”
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似乎如今有人想以赵雄的安危为饵要挟赵长垣。
“好啊,那就坐等好戏吧。想我大明教塔底的机关跟独门暗器,一旦触发,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过,我倒要看看他赵长垣的命到底有多硬。”
昂月的话清晰明了的传进龚玥玥耳中,像是一刀刀尖锐的暗器插向她的脑袋,她的咽喉,她惊恐的心。
可目前摆在她眼前的事态,严重性超乎了以往事件的总和,至少对她来说的确如此。因为这一次,匪徒有千军万马,人质,是她的赵长垣。
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最顺手的一个,便是就此踹开昂月的门,将她从地上揪起来,堵上嘴,押着她去换赵长垣的安全,龚玥玥心里第一个念头便正是如此,可又很快将这个选项从脑中划去。因为她意识到,这里不是1世纪的广州或是香港,或是任何一个被通讯技术覆盖着的现代化城市。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处境下,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着丈夫的生命安危。
她无法带着这个不会乖乖合作的包袱,以理想的速度赶到幽兰谷明教塔那里。她不敢去想倘若她稍稍晚了一步,便会在那大漠深处幽暗的古塔里,找到赵长垣了无生机的冰冷躯体。她知道赵长垣不是傻瓜,可她更明白卧底叛变的杀伤力有多大。
一路狂奔到楼下,冲出大门之前,她还是跑回一脸茫然的店家面前,拿过纸笔给杜若桐留了一封简洁明了的短信。大致意思是自己有急事要出关一趟,要杜若桐好生等候,勿要挂念。“交给天字二号潘夫人。”她嘱咐了一声,便急匆匆的丢下信纸要走。
店家不放心的追上来:“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出去啊?”陆冉晴临走前,可是凶巴巴的警告过客栈老板,倘若龚玥玥有何闪失,这玉池店也就从此在这片领土里消失了。
龚玥玥这回没再搭理他,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将所有的人和事屏蔽在自己的感官之外。一鼓作气奔到马厩里,牵出骆驼,抓了一大把骆驼饲料,装了一大囊水,在周围伙计的目瞪口呆中,爬上驼峰,一言不发的朝玉门关方向奔去。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首《凉州词》,道尽边关孤峭冷寂。就算是个大男人,也不愿选择三更半夜行走在这片苍凉之下。
然而,对于现在的龚玥玥来说,多等一分钟都绝无可能,更别说是等到天亮才出发了。她就这样孤身一人,带着只够骆驼食用的水和食物,带着一人去两人归的信念,踏上了一条前途未知的路。
把守关防的士兵们,早已熟悉这位苦苦等候丈夫的将军夫人,因此她出关倒也顺利。就连吐蕃方面的关防士兵,也没有为难她分毫。或许这些人几日之后,都会在心里默默的盘算一件事——倘若当时将她拦住……或许而已,谁知道呢?
可是那又如何?每当这些恐惧跳出脑海,她便会自问一句——“那又如何?”
倘若那个每天宁愿饿着肚子也要站在家门口等她回家的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倘若那双无时无刻追随着她的热切眼神从此熄灭……
倘若让她心醉神迷的那阵气息从此烟消云散……
倘若那只始终牵着她,无论面对九五之尊,还是狂暴的沙海也绝不松开的大手从此无法紧握成拳……
倘若她再也听不到那句略带傻气的——“娘子,刚把爹啊!”
倘若那副伤痕累累,却还是用尽全力拥抱她、呵护她,忠于她的身体从此化作一具枯骨……
倘若这一切都成为事实,那么这个世界,对她龚玥玥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她也许会像她自己对赵长垣说过的那样,活下去,为了孩子。可也仅仅是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再说,赵长垣送她的匕首她始终配在腰间。那件“爱心防弹衣”她也时刻穿在身上,即使派不上用场,到底也是很保暖的。如果真遇上歹人,凭她的本事,也不一定毫无生机。
至于沙暴,她跟陆冉晴相处的这几日,对方教给她不少关于这片沙漠的生存技能,最首要的一条,便是根据沙流走向和风向躲避风眼,提前预知沙暴。
这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被这位来自一千年后的见习督查算计于心中。她即使马不停蹄的赶路,却也时时刻刻准备着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险情或干扰。谁让她总觉得自己命里带煞,短短三十年,生生死死,啥没遇到过?
可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很给面子,一路上没给她使任何绊子。到了第二日白天,也是和风细日,连太阳都十分矜持的躲在云后面。温度即不冷,也不算太热。正好能让她保持清醒,在这片茫茫大漠中分清方向,找到她最终的目的地。
当那座让龚玥玥叹为观止匪夷所思的高塔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口。由于严重缺乏休眠,她神智有些迷糊,甚至忘记自己已经走了多少时日。“还……还来得及吗?”这是她心底里不敢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疑问。
跳下骆驼跌在沙地里,眼前是明教塔的正门阶梯,她的视线瞬间模糊。这里对她来说,到底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景点,还是让她痛不欲生肝肠寸断的坟冢……她很快就要知道了。
爬到那座雄伟的石门面前时,她忽然停住,面对着门内空荡黑暗的厅堂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你一定不在里面,你一定不在。”她如祈祷般低语了一句,便毫不犹豫的爬过高高的门槛,隐没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去。
时值冬天的下午,窗外洒进来的阳光虽然不算犀利,却也足够让龚玥玥辨明方向,在这个六角形厅堂的某个墙边,看清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