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禹办事很周到。
李鸿和郑嘉柔不方便去酒楼, 他便叫人把席面送到胡旋阁,且特意把菜全点了一遍,这样不仅不会让人猜到李鸿的喜好,还能避免被有心人做手脚。
多出来的也不会浪费, 刚好送给阁中的娘子们。
胡旋阁的仆役们也很有心, 暗搓搓把食案两两相拼, 这样李鸿就可以和郑嘉柔相对而坐,共食一餐, 旁边是李玺和魏禹。
郑嘉柔没反对,大大方方地坐下。
李鸿全程带着笑意, 不用他说,随行的内侍就给阁中上下赐了多多的赏钱。
菜早有人验过, 安全无毒。
郑嘉柔拿起公筷, 想为李鸿布菜。
李鸿压下她的手, 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几样——有从前爱吃的,也有生了李玺、口味变化之后喜欢上的。
郑嘉柔温声道了句谢,脸颊泛上点点红晕。
李玺又开始捣乱,“书昀兄, 我也要吃鹌鹑蛋。”
魏禹笑笑,给他夹了一块。
李玺直接把嘴伸过去, 一口吞掉,完了还要斜着眼睛笑话李鸿:“还是书昀兄体贴呀, 直接喂到我嘴里。”
李鸿真就受不得激, 又夹了块炙鱼肉, 喂给郑嘉柔。
郑嘉柔无奈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看儿子似的。最后, 还是用袖子遮着,含蓄地吃了。
李玺啧啧两声,晃晃脑袋,一副“你不是个儿,瞧好了,给你露一手”的表情。
“书昀兄,我也要吃鱼。”
魏禹抿着笑,不光夹了鱼肉,还剔掉刺,再把鱼肉放回碟子里,沾上鱼汁,同时也用鱼汤的热气让肉回温,这才喂给李玺。
李鸿:“……”
这次不夹鱼了,改成夹排骨。
夹完抽掉脆骨,剥开筋膜,只把细嫩的肉丝送到郑嘉柔嘴边。
郑嘉柔好笑地看着他,“跟孩子较什么劲?”
“不是较劲。”
只是不想被人比下去。
——虽然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鸿执着地举着。
郑嘉柔好笑地摇摇头,低头吃了。
李玺终于满意了。
这样才对嘛,臭爹就是得这样“明目张胆”地疼娘亲才可以,湖边的小福袋什么的,太含蓄了!
娘亲也要渐渐习惯被臭爹疼爱,好不容易走到一起,还有多少个十七年可供拉扯与消耗的?
魏禹猜到李玺的心思,所以才会配合他。
李鸿和郑嘉柔也是懂的。
李玺在努力撮合他们的同时,他们何尝没有逗哄李玺的心思?
一家人就是这般,共同奔着美好的目标,日子总会越过越有滋味。
今日刚好是下元节。
曲江池边有人放河灯,还有人打着鼓唱安魂曲,祭奠亡灵,请求水官排忧解难。
江边还会聚起“鬼市”,卖河灯、香烛、纸钱、摊舞面具。
每到这日,宵禁就会往后推两个时辰。人们并不会太过悲伤,以祈福为主。
魏禹买来几个昆化奴面具,一家四口戴到头上,再换上寻常布衣,单看身高和发色,倒像胡人家庭。
“郎君要买河灯吗?是我娘亲扎的,用的最好的油纸,结实又好看。”一个稚嫩的童声传进耳中。
李玺低头一看,是个小女娃,个头将将到他大腿根,衣服上打着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头顶的小揪揪上绑着红头绳,小脸也白白净净,眼睛很明亮。
“要,多要几个。”李玺干脆道。
“那要几个呢?”
“六、不,十个吧!”李玺说。
小娃娃惊喜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数起来:“一、二、三、五、六、九、十……”
然后,给李玺捡出十二个。
李玺憋着笑,杵了杵李鸿,“你还嫌我小时候不会数数不?”
李鸿抿着笑,直接把小娃娃的篮子提了起来,“别数了,都要了。”
小娃娃以为他要打劫,顿时吓哭了,“不要抢我的河灯,是娘亲扎的……娘亲没睡觉,扎了好久……”
立即有不良人走过来,瞪着眼睛冲李鸿道:“这么大个人,怎么欺负小孩子?”
完了还把小娃娃抱起来,不怎么熟练地哄着,边哄边拿眼横着李鸿,“你虽是个胡人,却也不像吃不起、喝不上的,区区几个河灯,也值得抢?”
多少年没被人丢过白眼了——除了糟心儿子——李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魏禹上前,掏出怀中的金鱼袋。
不良人一愣,“您是魏……”
“别声张。”魏禹打断他。
不良人忙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看向几人。
郑嘉柔蹲到小娃娃面前,捏着帕子,温柔地给她拭去泪珠,“这位郎君不是要抢你的河灯,只是想都买了,你就可以早点回去,哄你娘亲睡觉了”
小娃娃怔怔地看着她,“你好好看,比娘亲还好看……”
“当然了,我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李玺也凑过去,笑嘻嘻地把一串钱挂到她手上,“要不要数一数,看看够不够?”
小娃娃眼睛顿时亮了,重重点头,“要数!”
钱很多,长长一串,小家伙需得两只手拿着,然而这样就没办法数了,又舍不得放到地上,想了想,挂到了脖子上。
然后伸出细细嫩嫩的指头,一个一个地数:“一、二、三、五、六、九、十……”
李玺笑倒在郑嘉柔肩上。
然后,被李鸿拎起来,嫌弃地丢开。
李玺抠住魏禹的腰带,继续笑,“书昀兄,我是不是比这个小豆丁聪明,是不是?”
魏禹顺顺他乱飞的小卷毛,笑而不语。
不良人透过面具,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联想到他刚刚叫的那声“娘亲”,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脖子卡卡转着,惊恐地看向李鸿。
李鸿背着手,沉声问:“你认识这个娃娃?”
“不,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么个小不点儿,不容易。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
不良人心都凉了,已经开始构思遗言了。
李鸿看着他,微微颔首,“不错。”
说完就一手担上河灯,一手牵上郑嘉柔,转身走了——手伸得又快又准,根本没给郑嘉柔拒绝的机会。
李玺颠颠地跟在后面,捂着嘴,用很大的声音“偷偷笑”。
魏禹拍拍不良人的肩,“回家报个喜讯吧,明日便不必去武侯铺了,直接去京兆衙点卯吧!”
不良人傻掉了。
没掉脑袋,还成了正经吃俸禄的职官?
莫非是……祖宗显灵了?
旁边,小娃娃还在奶声奶气地数着:“八十、九十、一百、一百、一百……”
一百后面是几啊?
娘亲没教过呀!
一盏盏莲花灯飘在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火,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仿若细碎的星子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
一家四口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在灯芯中写上牵挂之人的名字。
李鸿写的是定王。
“李镇”二字,并不复杂,他却停顿数次方才写成。
河灯放进了潺潺的水流中,心中的思念和祝福也随着缓缓地飘远了。
李鸿背对着妻儿,久久没有回身。
旁边,有人用石头搭了一个小小的“舞台”,一位戴着面具的娘子在唱《安魂曲》。
周围站了一圈人,静静地听着。
曲子很动听,不见悲伤,只有祈愿。
听者也是面带微笑的。
河灯放下之后,便不能再落泪了。
一曲罢,暂时没人上台。
郑嘉柔站到石台上,望着李鸿的背影,温声道:“我曾在南地生活数年,便唱一首南地的曲子吧,愿我和……夫君的亲人在天有灵,得以安息。”
李鸿转过身,难掩讶异。
面具后,郑嘉柔冲他笑笑,缓缓地唱了起来……
她唱歌时,声音不像说话时那般柔和,反而清亮婉转,如少女般鲜活有生机。
李玺不自觉抓住魏禹的手。
他从来不知道,娘亲还会唱歌。
她是为了臭爹才唱的。
这样一个不爱张扬的人,只是为了哄臭爹开心。
这一瞬间,李玺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们相爱的方式。
不会牵着手走路,不会喂饭秀恩爱,却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就像湖边的那个福袋,并非矫情没勇气,而是独属于他们的含蓄的浪漫。
回宫的时候,一家四口默契地兵分两路。
李鸿送郑嘉柔回府,魏禹送李玺回长乐宫。
一路上,李玺都没放开魏禹的手。
许是听了娘亲的《安魂曲》的缘故,今天他的心变得很软,需要有人变成一个硬壳,在旁边陪着他。
走到长乐宫门口,李玺机灵地对魏禹说:“每次都是书昀兄送我,我也送你一次吧,把你送到王府我就回来,好不好?”
其实只是想多和他待一会儿。
如果他能主动把他留在福王府就更好了。
魏禹没戳穿他的小心思,“那就多谢虫虫了。”
李玺笑眯眯地伏在他膝上,“不用这么客气。”
于是,太监们眼睁睁看着青牛车在宫门前转了一圈,又眼睁睁看着它出去了……
什么情况?
他们口型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恭迎小王爷了!
福王府门前。
李玺眨巴着水润的眸子,隐晦地暗示:“好些天不回来,咱们院里的腊梅开得还好吧?”
魏禹微笑:“嗯,挺好,明日剪几枝给你送去。”
李玺嘴角一抽,再接再厉,“那个……小鹦鹉们还好吧?没有我给它们放食放水,它们可还吃得下饭?”
魏禹继续笑:“没有虫虫拿小棒戳它们,它们再也不用气哼哼地骂‘小王爷大坏蛋’了——改读《诗》了。”
李玺:“……”
暗示走不通,干脆明示:“天都这么黑了,宫门都关了吧,书昀兄,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那就快些回去吧,明日早朝,我去接你。”
李玺瞪眼,“没有了?”
“有。”
眼睛一亮,“快说快说!”
“我会记得带上腊梅。”
李玺:“……”
“蜗蜗,我们走!”
谁想同床共枕谁是小狗!
直到回了长乐宫,洗了一个澡,李玺还是气鼓鼓的。
都这么久不、不打手心了,书昀兄都不想的吗?只有……只有他自己……很想吗?
想得太入神,一不小心绊了一下。
然后,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李玺嘴角翘起来,又努力装出不屑的样子,“来和我同床共枕吗?”
“嗯。”
“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三次元忙碌,更新略晚~~宝宝们按爪,发小包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