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 墙边放着大肚炉子,炉上煮着奶茶,地上铺着长毛毯,胡姬们围成半个圈, 李玺坐在她们对面, 在念蛛蛛写的信。
“松漠很远, 仿佛走了一辈子那么久,也很大, 有十个、不,一百个长安城那么大!”
“有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还有密密的林地,昨日下了厚厚的雪, 小弟跳进雪地里, 人都没了哈哈哈哈……”
“阿爷带我们去林子里猎野鸡了, 还有傻狍子,其实根本不用猎,很多野鸡和狍子都喜欢把头扎在雪堆里,只要找到它们的脚, 拿手一拽就出来了!”
“我给你们寄了礼物,是娘亲用灰兔皮缝的帽子, 浅色的几顶给祖母、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和娇娇,对了, 还有无花果……唔, 还有一个是我缝的, 你就戴了吧,臭小宝。”
“那什么,我刚学针线, 缝得也许不太好,如果嫌弃的话,就别戴了。”
念到这里,李玺已经笑得不行了。
胡姬们也笑了起来,“蛛蛛说到我们了吗?”
“说了,在后面——还给阁中的姐姐们准备了礼物,松漠这边人太少了,也太荒凉,不像长安繁华,只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宝石,姐姐们可以缝在衣裙上……”
胡姬们开心地拍起手。
别管什么礼物,只要是蛛蛛送的大家都会很喜欢。
“后面还有字!”有人指着信指说。
李玺翻过来,看到一行小字:
姓李的小宝哥,那顶帽子是阿姐特意给你缝的,手都扎破了不止一次,你要是敢嫌弃她缝得不好,回去打你!
——契苾小宝口述,仆固鸦羽代笔。
大伙笑成一团。
刚好,魏禹带着人,把成包的礼物抬了进来。除了蛛蛛的礼物,还有契苾纳木为大伙准备的年礼。
李玺把兔皮小帽翻出来,扣到头上,又把宝石拿给大家,“按照上面的名字,自己分吧!”
蛛蛛很细心,把宝石分成了一个个小袋子,每个袋子上写着人名。
胡姬们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不识字……”
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李玺笑道:“你们年纪也不大,不跳舞的时候可以去学堂读读书,写诗太难了,认字还可以。”
他记得,平康坊就有一家学堂男女学生都收。
胡姬们摇摇头,“可我们是胡人呀,别说女子,就连小男娃人家都不教。”
李玺皱眉,“这是什么道理?胡人就没资格读书了吗?”
见他生气了,阁主忙过来,说:“也不能怪先生,起初人家是收的,只是咱们的孩子过去了三天两头地跟学堂里的娃娃们打架,次数多了,人家也就不愿收了。”
关键时刻,李玺可没那么好糊弄:“为何打架?怎么就以为问题在胡人小孩子这里?”
阁主顿了顿,打算含混过去,不想让李玺心里不痛快。反正胡人们在长安城总是被人低看一眼,他们已经习惯了。
只是,还没开口,李玺就冷嗖嗖地说:“是不是学堂里的小孩骂他们,说他们是小卷毛,小妖怪?”
阁主一愣,“您……知道?”
李玺冷哼。
他可太知道了。
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那就不要去那种把他们当成另类的地方了,自己建一个学堂好了。”
这是李玺从小的愿望。
可以有一个专门的学堂,里面都是他这样的“小卷毛”,谁也别笑话谁。
“书昀兄……”李玺看向魏禹。
后面的话不用说,魏禹已经猜到了,“原先的郑氏族学我已经买下来了,正空着。刚好,平康坊与东市相邻,孩子们上下学也便宜。”
“先生呢?”
“明年三月礼部试,数千外地学子入京,其中不乏盘缠不足者,择其优者聘为先生,半日上课,半日温书,提供吃住,想必会有不少人乐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就让人去收拾,先把告示贴出来,先生和学生一起招……只招胡人后代,还有没钱上学的寒门子弟。”
李玺看了眼阁中众人,对魏禹说:“我想让学生们免费学,至于先生的束脩,就用卖陶器赚来的钱好不好?”
“……好。”魏禹难掩动容。
每次他觉得,自家小金虫虫很好很棒的时候,李玺总能在下一刻让他看到,他比他以为的还要好、还要棒。
阁中众人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个个湿着眼眶,把后院玩耍的小野孩们抓过来,给李玺磕头。
李玺摆摆手,玩笑道:“可千万别太感激我,不然你们会失望的——办这个学堂吧,其实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一个小小的私心罢了。”
越是这样说,众人心里越是感激。
小福王可真善良、真伟大,做了好事都不打算留下姓名!
李玺顶着一道道灼热的视线,把魏禹拉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
“书昀兄,这件事就由你去做吧!”
魏禹摇摇头,“办义学,收平民,这是难得的善举,虫虫可以找两位信任的府吏。”
顺便还能收买人心。
“我就信任你,书昀兄也需要这个机会。”李玺凑到他耳边,把在折子上看到的举荐信说给他听。
魏禹不由怔住,“虫虫没看错,的确是……礼部试?”
李玺把脸凑到他面前,眼睛使劲眨了眨,“你瞧瞧,我这双明亮的大眼睛,能看错吗?”
魏禹紧紧抿着唇,还是不敢相信。
不是不信李玺,而是,那个名额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论官阶、论资历、论门第,怎么也不该轮到他。
“户部和礼部那俩老头子联名写的,你要不信我明日把折子偷出来你自己瞅瞅。”
“不得胡闹。”魏禹握住他的手。
李玺歪歪头,故意说:“书昀兄,你该不会不乐意吧?也是,这种差事一看就是费力不讨好,像你这种人定然不肯收受贿赂,不仅得不到好处,不知道还要得罪多少人,想想也怪让人心疼的,不然我替你回了圣人吧,就说你——”
“不,不用,我愿意。”
“只要圣人肯用我,我决不推脱。”
科举取士,为何选出来的多是世家子?还不是因为那些考官皆为世家出身,或者依附世家。
那些有才华无门第的庶族与寒门,往往久试不中,白白蹉跎年华。
尤其是,大业的科举考试不糊名,不抄卷,且没有殿试,主考官想点谁为头名,就点谁为头名。
甚至,还有那些有门路的门阀子弟,换了别人的卷子当成自己的,那些被调换卷子的寒门之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若考官中多一位庶族,寒门与庶族的学子们就多一分希望。
这是魏禹一直以来的抱负,怎么可能拒绝?
“虫虫,多谢。”魏禹抓着他的手,亲昵地捏了捏。
身后,有人重重地咳嗽一声。
二人回头,对上李鸿板着的脸。
李玺不仅不收敛,还故意勾住魏禹的胳膊,伸出试探的小爪爪,挑战亲爹的底线。
李鸿要撸袖子,腕上压过来一只手。
纤细的手指,只轻轻搭着,根本没用力,却顷刻间让李鸿动弹不得。
还委委屈屈地告状:“是这臭小子太过分……”
郑嘉柔只笑了笑,便成功抚平他的不满,又拉住他的手,一国之君顿时找不到北了。
“喝奶茶吧,再煮就老了。”李鸿轻咳一声,不想在儿子和臣子面前丢了面子。
郑嘉柔轻笑:“那也得问问主人家让不让喝。”
“娘娘折煞小的了,若娘娘不嫌弃小店茶点粗鄙,便赏脸尝尝吧!”阁主说着,忙亲自盛了四碗,放到漆盘上。
郑嘉柔面色微红,现在叫娘娘,早了。
“很好。”李鸿翘起嘴角,心情愉悦。
李玺端了一碗奶茶殷勤地送到郑嘉柔跟前,“娘亲,我刚刚在跟书昀兄说办学堂的事,他有地方,我有钱,到时候只招士族以下的子弟入学,男女都收,您看行不行?”
郑嘉柔立即看出其中关键,“是义学吗?”
李玺点头,“可能要花许多钱……娘亲不会反对吧?”
郑嘉柔摸摸他的头,欣慰道:“这是善事,我怎会反对?我这里还有一些积蓄,进宫之后也用不到,多少添上一些。”
李玺连忙摇摇头,“怎么能用娘亲的钱?娘亲的嫁妆已经给了兰心,留下的本来就不多了,万一进宫之后臭爹对您不好,得留些傍身……”
说完又觉得不对,连忙改口:“当然了,不留也没事,到时候儿子把您接出来。”
李鸿硬生生忍住,没当着媳妇的面揍儿子。
权当他在说屁话!
李玺咧了咧嘴,“娘亲,不然您还是出力吧,女学那边还得靠您撑起来,您那么会作诗,只在家里捂着多可惜,就得让世人瞧瞧!”
郑嘉柔一怔。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这才是李玺的真实意图……
原来,被世家讨伐的事,他心里一直没过去,让她办女学是积功德,教诗文是显才华。
明明只是个不喜欢、也不擅长玩手段的少年郎,却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
郑嘉柔轻轻地应了声“好”。
就算有再多顾虑,对上他期待的目光,也不舍得拒绝。
左右,还有宝儿他爹撑着。
郑嘉柔瞄向李鸿,笑着点点头。
李鸿轻咳一声,道:“此事牵扯太多,后期投入也太大,不是你卖两个陶罐就能撑起来的——你别管了,我会交给户部去做。”
“那书昀兄呢?”
“少不了你的书昀兄!”
李玺还是不信,“你写个保证书。”
李鸿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烀到他背上,“我看你,就是欠一顿揍!”
李玺一头扎到郑嘉柔膝头,“娘亲,您看到了,您不在的那十几年,臭爹就是这么对我的!不然您还是不要嫁给他了,就跟儿子单过吧,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
李鸿咬咬牙,一把将他揪起来,丢到魏禹怀里。
他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摆脱“小情敌”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过年好!小福王和魏少卿给大家拜年啦!
新的一年,别的不祝,就祝宝宝们——发大财!!!
(明天的更新也许会晚一些,宝宝们别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