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递了块毛巾过来:“擦一擦吧,瞧你这一脸的伤,就不能服点软?”
陈琛接过来,擦了擦湿漉漉的眉角,雪白的毛巾上头洇出一片血红。他倚着身后的一个电线杆,说:“他们把我手机打了。”
“就因为手机啊?”李想直挠头:“幸亏人家这次没深究啊,不然真要算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这话题可就更长了。”
陈琛问:“他们真有老马亲手写的条子?”
李想叹气:“真有啊,不仅白纸黑字签着名,那□□的还给按了指纹,时间地点事件,还特地写了自己意识清醒,并非受胁迫,简直滴水不漏了。那群是什么人啊你也不想想,在外头要了这么多少年的债了,随便一句口头承诺能糊弄住他们?”
但随便的一句却能糊弄得住陈琛。陈琛恨恨地那脚后跟踹了一脚柱子,心里早已经是翻江倒海,脸上倒还是隐忍着:“那就没别的办法要回店了?店里好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啊。”
李想烦躁地摸烟:“难,他手里的证据,可比你喊群人来说话要管用的多了。而且这些人势力很大,我们遇见了都头疼死了,你那些员工真敢冒着被报复的危险来帮你?反正这边是帮你们把案子立下来了,但之后案子的走向是怎样,还真的就要靠你了。”
李想递了根烟给陈琛,他没拒绝。两个人点上烟抽了会,李想叹气:“你最近也别去店里了,他们人多势众,又占着理——我是说就纸面上证据的占理——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最近还是想着从老马身上着手吧。”
陈琛:“嗯。”
李想被烟熏得微眯起眼睛:“不过你还得有个思想准备,这店现在已经被人占着,你要回来的可能性太小。找到老马的话,尽量想着怎么把钱拿回来吧,有了钱也算是有资本,你再去做点什么别的都好。”
陈琛点头:“我知道。最近有老马的消息吗?”
李想说:“应该是早不在市里了,不过他反侦察意识挺强的,我本想照着他身份证来追踪的,但一直都没结果,估计他要么是一直坐大巴这种不用实名认证的,要么就是拿了别人的证件。没什么进展,我随即就去了他常去的几家棋牌室,问了他的几个牌搭子,虽然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了,但都提到他平时爱挂在嘴上炫耀的一个有钱亲戚,估计他可能是去投靠这个人了。”
陈琛:“知道那亲戚在哪吗?”
李想:“说起来真挺巧的,和弟妹是一个城市的,你不也在那呆过吗,他要真是去了那儿,你找起来还能有点门路。”
陈琛想了片刻,说:“我马上买票。”
李想拍了拍他肩:“死马当活马医吧,我这边反正还继续帮你查着,一有什么新进展就告诉你。你这次过去,还能顺便再和弟妹见上一面,这儿的情况都告诉她了?”
听到吉云,陈琛的心里总有点怪怪的,心里的那股烦躁就像是触到了催化,于是咕嘟咕嘟更加热烈起来。
陈琛含糊着:“没。”
李想说:“告诉她呗,她在那儿朋友比你多,有她帮忙肯定事半功倍了。”
陈琛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明显在逃避这话题,没拿烟的手往李想面前一摊:“手机借我。”
李想摸口袋:“打给弟妹啊。”
陈琛将手机拿过来,其实一直没刻意记她号码,输入的时候才知道早就烂熟于心。
他将烟叼着,点了点头。
***
吉云接到的电话的时候,刚刚躺下眯了一会儿。
见到屏幕上一连串的陌生号码,正准备挂了,猛地瞥到上头的归属地,又嚯的坐起来,迅速拿了只靠枕塞身后。
接通电话之前,她掐着喉咙咳了好几下,这才慢悠悠地说:“陈琛?”
陈琛说:“是我。”
吉云问:“你怎么又换号码了,之前给你打了电话没人接,再拨过去就已经关机了,店里固话也打不通,你这是故意要躲着我呢?”
陈琛说:“不是,准备接的时候电话掉地上坏了,借了我那战友的手机给你的。”
吉云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干嘛借你战友的,你们俩离着又不近……你不是进局子了吧,他把你保出来的?”
陈琛立马说:“没有,一起吃饭的。”
他声音始终有点哑,吉云听出点端倪,问:“怎么了,在吸烟呢?”
陈琛一愣:“没有。”
话音刚落,他忽然自齿缝间逼出一个“嘶”声。
吉云很敏锐地捕捉,几乎一针见血地说:“是不是烟吸得太短,已经烫到手指了。”
“……”
“陈琛,你骗不过我的。”她想了想:“你只有特别心烦的时候才会吸烟,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陈琛说:“没事,就是想抽。”
“你骗谁呢。”吉云问:“是不是店里最近太忙了,过户办得顺利吗,那赌鬼没和你耍什么花枪吧?”
“……”陈琛不是不知道答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习惯了报喜不报忧,以前是对他母亲,现在是对吉云。
吉云等不到回答,心里把屈指可数的原因全想了一遍,最后自省吾身,小心问:“是不是怪我太久没联络你了?我看到你给我打的电话了,不过那几天……”她语塞了一下:“那几天我太忙了。”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陈琛嗯了一声。
吉云说:“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陈琛,咱们俩什么时候能再见面?马上元旦了,我趁着假期过去看你吧。”
陈琛连忙说:“别!”
吉云疑惑:“为什么?”
陈琛有些支吾:“最近挺忙的。”
“你忙你的,我又不打搅你。”
陈琛还是没同意:“等我来找你吧。”
“……”
吉云追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你不是忙吗?”
电话那边响起李想的声音,一个劲地催促陈琛去吃饭。吉云猜他们倆大概是约好了,要把她这边糊弄过去,连忙强调:“陈琛你不许挂。”
那头已经传来李想的声音:“弟妹啊,我这话费不够啦,理解万岁,等陈琛买了新电话再给你拨过去哈。”
吉云还没来得及抗议,电话已经断了。
她想了又想,刚要准备再回拨,房门忽然被人敲了敲,门缝里露出一只精亮的眼睛。
张钰装模作样问了句:“能不能进来啊。”
吉云没什么好气地睨了一眼,人已经侧身踱进来,将门关上,坐到她床边上,笑着问:“和谁打电话呢?”
吉云正低着头摆弄手机,将刚刚那串号码存进通讯簿里。
张钰早就做好了等不到答案的准备,却突然听吉云开口说:“男朋友。”
“……”张钰回味了好几秒,这才问:“徐敬尧?”
吉云冷着脸:“跟徐敬尧有什么关系,他叫陈琛。”
陈琛这名字倒确实是和刚刚在门边听到的那个重合了。只是张钰实在有些迷糊:“这次回来,我看徐敬尧又是接你又是帮忙,还以为你们已经复合了。”
吉云说:“我和他没可能的。”
张钰笑了笑:“以前我问你,你说你是一心一意非徐敬尧不嫁,这才几年啊,就把自己说过的话给忘了。”
吉云说:“以前是坐井观天,以为整个世界就只有饼那么大。随便遇上个有点手段的男人,就飘飘然地以为拥有了一切。现在才知道那时候有多幼稚,你应该庆幸我及时醒过来。”
张钰却只是嘴角含笑,然而眼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我还真不敢庆幸得太早,这个陈琛是做什么的?”
她一张嘴,吉云就猜到她要问什么。
吉云将手机放到一边的床头柜,好暇以整地说:“开饭店的。”
“哦,原来是搞餐饮的。这行业虽然一直不错,但最近经济不景气,又遇上国内反、腐倡廉,高端餐饮已经进入了冰川期,你这朋友的饭店怎么样了。”
吉云说:“你想多了,他开得不是什么高端餐饮,就一开在巷子里的快餐店,面积还不如我这儿客厅大。”
“……”
“他还有辆二手的五菱面包车,忙起来的时候就帮忙给人家送个餐什么的。”
“……”
“高中学历,大学念了会儿就肄业出来工作了,之前给我们医院拉药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还有套要拆迁的小房子,为了给他妈治病就卖了。”
“……”
“我们现在分隔两地,他是南方人,比我白,比我小。”
她一口气像只炮仗似的噼里啪啦说完,深知就算今天不坦白,张钰也要一点一点把这些信息给深抠出来。与其要让别人添油加醋,倒不如由她来说清楚。
吉云微微仰着下巴,心里觉得无比的痛快,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张钰起先没说话,像是在慢慢消化她的那阵连珠炮,片刻后,方才低头吃吃笑起来。再抬眸看她的时候,已是满脸轻蔑:“我倒现在才真正懂了徐敬尧的那句话,吉云,你真该好好想想这阵子自己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