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府,巫仓卧室的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对府内人的说法是左丞大人的病情越来越重,见不得正午时分的阳光,在正午前后的两个时辰之内不许任何人探视。
房中却并非一片漆黑,反而却亮如白昼。
宽敞的厅堂内赫然摆满了数以万计的蜡烛,火光耀眼,烟气升腾,正中央有座法台,上面赫然有座黑褐色的巨型铜鼎,足有两人高,两侧鼎耳十分宽大,有个浑身笼罩在灰麻衣下的老妪正坐在鼎耳上,佝偻着身子默默的盯着巨鼎里面,好似木雕泥胎般纹丝不动。
鼎内黑水沸腾,巫仓却脱得赤条条的坐在鼎里,只露出眼耳口鼻静静的打坐。
黑水中,偶尔有条小拇指粗细的黄色小蛇浮出水面,如神龙般崭露头角,旋即又沉入水底,绕着巫仓不住盘旋。这小蛇长不及半尺,但却已初具龙形,头顶鼓起两个小包,好似有龙角将破皮而出,腹也生出四只小爪子,虽然惨白柔弱,但却与龙爪无异。
房中因为那数万只蜡烛而十分炎热,却忽然有阵阴风不知从何而来,陡然吹熄了三枚蜡烛,消失不见。而鼎身中那条黄色小蛇忽然发出一声细微的低吼,却像是龙吟般悠远,再浮出水面时,那蛇身上的黄色愈发变得好像金色,而头角、四足也有了些许变化。
鼎耳上的老妪瞥了眼那三枚蜡烛,枯黄的老眼转了转,声音沙哑的冷笑,“又是三百条人命,巫家的气数已经到头了。”
巫仓苦笑睁眼,“老人家,您别忘了我也姓巫,他日等我登基,这乌沉国还是巫家的天下啊。”
老妪瞥了眼巫仓,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婴啼般,从这老妪口中发出实在怪异难听到了极点。
“左丞说的倒是没错,是老身失言了。”
巫仓在心中暗骂,脸上却没露出丝毫异状,只是担忧的问:“老人家,不知您这夺运之法究竟有几成把握?我在左丞府中难不成就真能夺了那小妮子的天下?”
老妪咯咯怪笑,点点头道:“那是自然,须知这夺运之法乃是我南疆魔教的绝世秘法,只要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夺天下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
“如今天下妖界封印松动,乱象频生,这便是天时。这夺运大法是在郑贤在世时便着手准备了的,林雪楼带来万千蛊毒早已种在满城百姓体内,怪就怪在他们节外生枝,坏了南疆魔教的大事,反倒让左丞捡了便宜,这便是地利。现在皇城内人心惶惶,都以为巫家气数将尽,这便是人和了。”
“左丞占尽了好处,现在金龙蛊已经成形,吸收皇城内百万人的气运,进而夺了皇宫内的龙气,只等你夺了小皇帝的气运。那时金龙蛊便成了真龙附体,你便是真龙天子了。”
“那何时动手?”
老妪一笑,沉声道:“随时……”
巫仓被老妪说的眉飞色舞,早早的在心里做起了皇帝梦。
正在这时,门外却有人大声禀报,说太常寺卿王大人和宫中的太监小郑子一并来探病来了,还带来了陛下的诏书,请见左丞巫仓。
巫仓皱了皱眉,问老妪:“老人家,您看……”
“看起来那小皇帝终于有所警觉啦,可惜为时已晚。”老妪桀桀奸笑,拂袖走出后门,那成千上万只蜡烛竟忽然动了起来,烛光摇曳,好似无数摇头晃脑的小鬼云集在巨鼎之下,托着那沉重的巨鼎摇摇晃晃的跟在老妪身后。
“见,不过要留下那个小郑子,我们来问问究竟。”老妪怪笑着消失,巫仓连忙咬破舌尖,对准那黄色小蛇的头顶喷出口精血。那小蛇竟陡然腾空而起落在他的头顶,身子遽然缩小,悄无声息的潜入他的头皮,随着头皮一阵怪异的起伏,顿时消失不见。
巫仓飞身跳出巨鼎,看着千万烛光簇拥着巨鼎消失,这才匆忙披上衣服躺在床上,对门外人道:“传他们进来吧。”
很快太常寺卿王任带着小郑子毕恭毕敬的走进房中。
小郑子手捧圣旨走在头里,王任跟在后面刚一进来便捂住了鼻子,“哎呀,好大的烟气。”王任看看房中仍未散去的青烟,苦笑道:“千岁,您身体欠安,平日还是应该多通通风,对您的病情才有好处啊。”巫仓虽然身为左丞,但其身份却也是乌沉国的王爷,朝中百官都以千岁相称,王任自然也不例外。
床上的巫仓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恹恹的苦笑:“本王如何不知?可惜正午阳光太烈,实在是承受不起……”说着他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浑然没有刚才生龙活虎的模样。
小郑子也请了安,这才宣读圣意,不过是巫月娘的几声问候,却完全是家书的口吻,只说巫仓是国家栋梁,乌沉不可一日无巫仓,几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让王任来探视云云。巫仓心中暗自冷笑,但表面却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挣扎着想要起身谢恩却被王任拦下。
“千岁不可激动,您的身体为重啊。”王任说着也不顾巫仓同意与否,伸出两指落在巫仓的手腕上查探脉象。巫仓却也不避讳,目光冷冷的落在王任脸上,任凭他去摸脉。
半晌,王任一头雾水的撤去了手指。
“王大人,看得如何了?本王究竟还有几天活头?”巫仓冷笑着问。
“千岁过虑了……”王任心中苦笑,他原本主管太医署,近些年主持了太常寺,但医术却并未放下。巫仓的脉象实在是他生平仅见,非沉非浮,散到一塌糊涂,按常理说早该一命呜呼了,可他却仍能说话,这还真是咄咄怪事。可他也不能说巫仓随时会死,所以只好讪讪的点头,尴尬的笑着道:“千岁的病应无大碍,臣估摸着再静养几日也就能恢复大半了……”
“臣这就去太医署,为千岁下个方子。”王任讪笑着告辞,他哪里有什么办法,自然是急着回去向巫月娘汇报了。
巫仓也心知肚明,点头让王任离开,却向小郑子使了个眼色。
等两人离开之后不久,小郑子却鬼鬼祟祟的折返回来,关上房门,噗通跪倒在巫仓床前。
“千岁,您叫我?”
巫仓翻身坐了起来,脸上再没任何病色,冷冷的看着小郑子道:“小郑子,本王问你,小皇帝近些日子如何?”
小郑子脸色蜡黄,连忙回禀:“千岁,陛下今日忙的焦头烂额,龙书案上的奏折多得批不完啊。”他将近些日子皇宫内院的事情事无巨细的统统说了一遍。巫仓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道:“好,继续如此下去,他日本王定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小郑子凄苦的膝行两步到了巫仓面前,颤声道:“千岁,您交代给小郑子的事情,小郑子绝不敢疏忽大意,只是近日来小子头疼欲裂,您的圣药能不能多赐给小子几颗?”
巫仓皱皱眉,这时刚刚那老妪又从后门走了进来,随手抛给小郑子一个瓷瓶,奸笑道:“没胆的小子,还怕殿下骗你不成?这里是十日的解药,够了吧?”
小郑子一见那老妪更是脸色剧变,吓得连连磕头不已,“多谢千岁和老人家,够了够了。”
老妪径自来到小郑子面前,颤巍巍的蹲下来凝视着他的双眼,冷笑道:“你别忘了我们要你做的那件更重要的事,御膳房那老不死的最近可有作品?”
小郑子脸色变了变,似乎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指长的紫檀盒子恭恭敬敬的递到老妪面前。
“小人在他身旁呆了数年,他也仅仅做了一件作品,被小子托人卖到草帘房之后就不见了踪影。这些年他始终不再出手,不过这一阵子似乎有些技痒,没事的时候做了这件东西,但仅做了一半,小子琢磨着千岁和您老人家恐怕会感兴趣,所以这次出宫便偷偷带了出来……”
老妪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装着一颗小小的青玉白菜。虽然还没有一指长,也并未最后完成,但是那镶嵌在青玉中的白菜却活灵活现,菜叶层层叠叠,薄如蝉翼,上有两颗小如米粒的苍蝇,竟与青玉浑然一体,显是玉中杂质雕成,其巧夺天工,甚至连身上的细毛都隐约可见,十分惊人。
巫仓和老妪看了半晌,都不禁点头赞叹,老妪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她阴笑了声,好似鬼鸣啾啾。
小郑子如蒙大赦,如飞的跑了。老妪却死死的盯着那青玉白菜,将其从木盒中捏起,在其上轻轻揉搓起来。她的手指如同钢锉,一摸便掉下一层玉灰,只摸了几下那青玉白菜便少了大半,老妪和巫仓都情不自禁的屏气凝神,紧张的盯住那残留的玉石。
在玉石中赫然出现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字迹。
可!
“可?”巫仓愣了愣,“不是应该写着何半斤么?莫非老人家您猜错了?”
老妪双目放光的摇头,“应该没错,这可字不就是何字的一半么?我们南疆魔教搜寻何半斤已经不知多少年了,以前只怀疑他在京城。如果你当初对我说的事情不假,那御膳房中的何无量便必定是何半斤无疑了。”
“我怎敢欺瞒老人家您啊?”巫仓笑道:“五十年前,在本王还小的时候最喜欢在御膳房中找吃的,那时候就见过那个何无量,虽然五十年后他换了个身份重进御膳房,但模样改变的却不太大,宫中老人除了德正之外都死的死走的走,所以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可他却瞒不过本王的这双眼睛。”
老妪点头笑道:“那便更无可疑之处了。何半斤嗜酒如命,这才赖着御膳房不走,而且试问有哪个御厨有如此好的雕工?要知道食雕和玉雕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啊。”
“那何无量真的就是何半斤?”巫仓骇然道:“难不成他已是青云境的修为?否则怎能熬过千年岁月?”
“未必。”老妪摇头冷笑:“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何半斤算是千古来绝顶的炼器大家,修为却未必有多么厉害。据说千年前他就被众多仙门追的如同丧家之犬,要真是青云境的修为又何必如此?”
“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活过这千年岁月的,就等我们将其抓来再问个究竟吧。”老妪冷笑了下,起身道:“千岁继续炼蛊,老身的计划也是时候动手了。”
“那便有劳老人家了。”巫仓激动的起身相送,正色道:“他日如果本王荣登大宝,必有重谢。”
“千岁即便要谢,也该谢我南疆魔教的教主,老身可不敢居功自傲。”老妪笑嘻嘻的摇头走去,转眼间那些蜡烛又摇摇晃晃的托着巨鼎走了出来,巫仓轻车熟路的跳入鼎内,从天灵盖放出那条黄色小蛇继续那神秘莫测的夺运大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