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说完之后，整个棚子就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没有人说同意，也没有人说反对，每个人都那么呆呆的看着他。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还不想死。”一个中年男子抱着脑袋痛苦地大吼。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每个人都想活下去，不到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你就不知道你有多么渴望活着，谁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人想要活下去的渴望，即使他是一个身患绝症的人。

“你们今天好好考虑吧，明天我会再来。”张献忠说完就准备离开，或许他之前估计的错了，他不应该来同他们商量，商量的结果可能是无功而返吧。

“等等。”已经走出几步之后，他却突然被人叫住了，是那个刚才问话的年轻人。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张献忠和颜悦色，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刽子手。

那个年轻人自言自语，却更像是说给其他所有人听：“其实我早就不想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了，这样下去实在是太痛苦了，明知道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却还是每天都在挣扎，真的太痛苦了。”

听了他的话，所有人也都沉默下来，眼睛里无一例外地浮现出悲哀和绝望，看来他们的感受也都是一样的。

张献忠不明白他这么说是想要表达什么，但是他还是耐着性子听下去，没有打断年轻人说的话。

“你能替我好好照顾我娘吗？我如果走了她应该会很伤心吧，我爹死的早，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娘一个人辛辛苦苦的把我养大，可惜我现在不能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了。”年轻人笑着，眼睛里却涌动着泪光。

“我会。”张献忠承诺。

“你们看，我们现在就这样呆在这里，又跟死人有什么区别呢？张大人他不是汉中人，他手底下有那么多人，他还有战马和粮草。他本来可以一走了之，但是他没有，他选择留在这里抵抗满清的贼人。”

“那么我们呢，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汉中人，我们对这里的感情难道会比他少吗？这里埋着我们的祖祖辈辈，这里还有我们最不能放下的亲人朋友，我们难道真的就那么看着他们只能惨死在满人的刀下或者是感染疫病不治而亡吗？”

他这话一说出来，全场再次陷入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跟刚才那次不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犹豫。汉中是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他们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并且一直都希望他们的子孙也能在这里健康的成长。可是现在有人打了进来，他们手无寸铁他们无能为力。

现在他们不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了，他们有了谁都无法抵抗的武器，那么他们还应该继续沉默下去吗？

“张大人，我不求死了之后能够功成名就扬名立万，只希望你能够记得你今天的承诺，代替我好好的照顾我娘，我先在这里多谢您了。”年轻人说完就挣扎着起来给张献忠磕了一个头。

“你不要这样，既然是我说过的话，我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的，不论我张献忠今天是输了还是赢了，你的亲人我都会好好照顾。”张献忠把人扶了起来。

只听到年轻人大声笑道：“我本来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是一个碌碌无名的人，不甘于在家里种田却又考不上功名，没想到今天还能够做出一番这样效仿圣人舍己为人轰轰烈烈的事情，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张大人，您的计划请算我一个。”

他的话说完之后，其他原本都在犹豫的人也慢慢坚定了神色：“也算我一个。”

“张大人，也算我一个吧。”

“张大人，你要好好照顾俺媳妇和孩子啊，俺谢谢您的大恩大德了。”

张献忠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是眼前这场景却让他不禁想要落泪：“放心吧，把你们亲人的名字和住的地方全都留下来，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你说怎么做吧，我们大伙都会配合你的。”还是那个帮助了张献忠的年轻人在旁边小声道。

张献忠听了他的话，转过头认真的看着他：“你之所以没有考上功名，一定是因为那些考官们都瞎了眼睛，我会去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挖了他们的眼睛的。”

年轻人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挖眼睛就不必了，不过您若是真的见了他们，确实得替我好好的打他们一顿出出气才好，叫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辱没了寒门学子。”

张献忠点头：“我一定会的。”

除了几个老弱病残动不了的，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张献忠的计策，张献忠会趁着明天天黑的时候把他们送到敌营，到时候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离开那里的时候那些病人的气氛反而比张献忠来之前要更好了，每个人都在谈论自己年轻时候曾经有过的那些热血和理想，谈自己的家人谈他们的未来，热热闹闹的并不像是一群明天就要去赴死的人。

走出那几个临时搭建的小棚子，张献忠突然使劲儿捶了一下木桩，旁边的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面相觑。

按理说那些人愿意主动配合，大人应该高兴才是啊，现在这样又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他真的能考取功名，他会是一个好官的。”张献忠喃喃自语，可惜离得太远，没有人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那里面有好多都还是孩子。”张献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事情已经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可是他除了刚刚那一阵心里轻松之外，现在心情反而比来之前更加沉重了。

“回去吧，这一次不能出任何差错，要让那些满人知道我们的厉害。”他又捶了一下木桩，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身后的侍卫们回头看了一眼那闪着幽暗灯火的小棚子，听到里面传出的笑声，又看了看那木桩上的斑斑血迹，不约而同的叹息。

“别想了，快跟上吧。”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光辉堪堪照到那群身患疫病的人身上，他们一直都生活在黑暗之中，这是唯一的一线光明，相伴而来的却是永远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