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姝是在三天后得到陆子衿的名字的,被晾了三天的公主殿下登时便笑得没心没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我的名字也是出自《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你和你的名字还真不配。"
"每个人都这么觉得,可你却是第一个说出来的。"她挑起嘴角,"陆子衿,你跟我走吧,我保证一辈子待你好。"
陆子衿挑着她的下巴,笑意雍容:"你和多少男人说过这种话?"
"你就不能有点自信,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吗?"
"这和自不自信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喜欢喝酒的女孩子罢了。"
后来,林静姝戒了酒,清了身边所有关系暧昧不清的男人。她说:"我对男人的耐心从来都超不过一个月,如今我已经缠了你三个月了,你还不肯跟我走?"
"现在和你走,除了会打破你对男人耐心的天数外,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陆子衿在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琴,修长的十指称得上美艳,"公主殿下在想要一个男人前,从不考虑这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吗?"
"虽然不会考虑其他人,但我会考虑你,毕竟对你我是认真的。"她嘴角微微上挑,笑意浅浅,"你是大夏送来的质子...从前我身边也有好多各国送来的质子,他们想要的大抵不过是归国回家罢了。可你绝对不是这样容易知足的人,你想要的,该不会是整个大源吧?"
他单手抚上她的侧颊,后又覆上她温热的唇,说:"在得到大源前,总得先支付点报酬给你。"
她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幽幽地笑道:"我把你想要的送给你,在那之后,我要全部的你。"
大源国人均知林静姝是个疯子,同时也知她向来言出必践。她答应将大源送给陆子衿,便毫不犹豫地将偷来的兵力布防图交到了陆子衿的手上。
再后来,大夏兵临城下,连破三关。大源人民群情激愤之际,林静姝跪到了源帝的面前,交代了自己的罪过。
她说:"昔年源夏开战,我大源节节败退。父皇听信谗言,竟给来自大夏的母妃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母妃说她冤枉,却没有人信。女儿私下里总觉母妃死得太亏了,作为流着母妃血脉的我,总得把这罪名坐实了,才不算辜负父皇当年的英明决断。"
后来,林静姝被押上了囚车,送上了断头台。往日里破落的名声加上如今通敌叛国的罪名,她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笑得格外好看。那行刑的刀斧终归是因为皇帝的圣旨而没有落下,因为在一炷香前皇帝接到了来自大夏的信笺–如今的夏皇陆子衿修书来求娶大源的静姝公主,说是希望借此来重修两国的和平。
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出嫁,得到的却只是妃的位份。曾经的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拥有全部的他,可事到如今,却是他得到了她。而她,得到的也不过是他衣袖翻飞间的那点点触碰不到的梦意罢了。
林静姝的浮碧殿被那场她亲手点燃的大火毁得只剩下那燃不起的荷塘,皇帝命人给她重修,在此之前便要她随便先寻一处院落住着。林静姝带着小夏子在宫里逛了一天,日落时分竟驻足于陆子衿的紫宸殿前。
不顾小夏子的阻拦,她径直闯了进去,眉眼含笑地望向正在窗前批阅奏折的陆子衿,说:"浮碧殿没修好前,臣妾准备住在这里。"
他朝她招手,浅笑悠然:"过来。"
林静姝有些发怔,时隔多年,这个男人的笑依旧那么好看。头脑没有反应,脚下已经不知觉地挪了过去。陆子衿命人搬来棋盘,他说:"来一局,你赢了,住这里。若你输了..."
"我便得出去?"
"不,还是住这里,朕会命人给你打好地铺的。"
她浅笑着落座,捏着白子抢了先手,一路过关斩将,用尽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的手段,最后却还是输了。
走投无路,她只得再用美人计逼着陆子衿答应将一局定胜负换成三局两胜。
再后来,三局两胜被换成五局三胜,棋局上渐渐有了希望,陆子衿却松开了棋子,说:"天晚了,今天到此为止。"
"我不打地铺,我去睡房梁。"
"你随意,在你没有赢我之前,床不可能让给你。"
"夫君,我们可以一起睡床的。"她媚眼如丝地揽住他的颈项,除却眼底那不着痕迹的羞怯,不难让人想起她从前在大源时那样坏的名声。她继续笑道,"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抚过她的脸颊,步步紧逼:"当年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她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道:"我还是去打地铺吧。"
她转过了身去,步子却难移–手腕被人紧紧拽住,那个脸上从没过多表情的帝王突然有了怒意。他欺身将她压到床上,冷声在她耳边说道:"便是假的,又能如何?林静姝,你记住,朕不属于你,但你却必须是朕的。"
源夏再次开战,此番大源没了大夏的细作,却还是败在了大夏的手里。大源输得太惨,甚至连带兵守城的九皇子都成了陆子衿的阶下囚。
九皇子林瑜是林静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也是这位对世事耐心都超不过三天的公主殿下唯一耐心对待了一辈子的人。
他被押进都城,看守他的正是徐贵妃的亲哥哥。觉得自己捏住了林静姝命脉的徐贵妃,再次耀武扬威地带领一众妃嫔闹到了那刚刚修缮好不久的浮碧殿,她说:"陛下将你弟弟交给本宫的哥哥看押,看来相较于你,陛下还是要疼爱本宫多一些。"
林静姝将刚刚煮好的茶盛入杯中,轻轻品着,悠然自得。
"听说你那弟弟左手生有六指,我哥哥想帮帮他,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徐贵妃懒懒地坐到侍女为她备好的椅子上,"可五指未免太没有新意,我倒是很想看看,他四指,三指时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抬起头问:"你想怎样?"
"我这鞋脏了,过来帮我擦擦。"
林静姝走过去,拿出帕子,俯身便去擦徐贵妃那绣着大红牡丹的锦缎鞋面。徐贵妃却不依不饶,继续命令道:"跪下。"
她跪了下去,那样骄纵的姑娘跪下去的模样却那般卑微。头顶传来徐贵妃的冷嘲热讽,四周围着的素日里便看不惯她的那些宫妃也不停地说些闲言碎语。
她却突然笑了,挑起的嘴角似林间妖邪,晶莹的双眸像夜中厉鬼,拔下发簪狠狠刺进徐贵妃的脚面。鲜血在瞬间迸射而出,脏了徐贵妃的裙摆,湿了青灰色的地面。她转身避开,在徐贵妃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笑得慵懒。
她说:"你想砍他的手指也好,想要杀他也罢,与我又有什么相干?反正我弟弟若是死了,你哥哥必会为他陪葬。敌国皇子这样重要的筹码可不是让你用来逼我给你下跪擦鞋的,我看你不妨带着这一脚的伤去向你的皇上撒撒娇,看他会不会为博美人一笑杀了我和我弟弟来为你报仇。"
徐贵妃的哭喊磨光了她的耐性,她没了兴致,转身离去,却见一身戎装的陆子衿就站在她的身后,紧锁的眉心像是要透露出这世上最大的哀荣。她从他身边走过,冷冷地笑道:"骗子。"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骗了谁?"他拉住她的手,不顾场面的混乱,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骗你什么了?"她转过身,"我说我喜欢你,我说我要一辈子待你好,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我是个骗子,可我不会什么样的谎话都说。我是个疯子,可我自己在想些什么我还很清楚。他们都说我生性放荡,我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可第一个爬上我床的人是你!陆子衿,你答应过我,我将大源交给你,你的全部都归我。可如今你后宫佳丽三千,只怕连你的衣角都不属于我。"
她拂袖离去,留下陆子衿一人对着空气怔然。
身边的小夏子怯生生地问道:"陛下,咱们去追吗?"
"小夏子,你知道朕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所以,咱们应该去追?"
"不能去。"
"..."
陆子衿初到大源时十八岁,作为未来储君的他被父皇带来邻国见见世面。彼时他同一位大源的帝都公子同车而行,一路谈论帝都中的奇人异事。那公子最后说道:"殿下日后也许会因为政事而选择一位大源公主进行联姻,在下奉劝殿下,切不可选择静姝公主。"
"她长得丑?"
"不,说有倾国之姿亦不过分。"
"那又是为何?"
"静姝公主脾气乖戾且名声不好,这京中子弟怕是没有哪个与她关系是清白的。"
"包括你在内?"
"吃过一顿饭罢了..."
车外传来一阵喧嚣,他挑了帘子向外望去,却见一位粉衫少女一手抱着一个浑身是血脏兮兮的孩童,一手拿着鞭子将一个壮汉打得鬼哭狼嚎。听行人议论,原是那壮汉在市集纵马,撞上了一个未来得及躲避的小乞丐。那壮汉竟扬言说是那孩童惊了他的马,拔出佩刀便欲行凶。突然,一个女子从旁边的酒肆走出,一句废话都没说,便直接用鞭子将壮汉从马上套了下来。
打得累了,她才张口问道:"你的血脏了我的鞭子,你该怎么赔?"
同车的公子看了一眼那少女,战战兢兢地道:"那便是我刚刚提到的静姝公主。"
陆子衿饶有兴趣地挑起嘴角:"我看她倒是蛮有趣的。"
他派了很多人去打听这位公主的消息,听到的话语大概都是从未见过这样骄纵的姑娘,也从未见过这样坏心眼的姑娘。对一件东西来了兴致时,她便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待那份好奇被时间磨平后,她便会对之弃如敝履。对物如此,对人亦然。除却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林瑜外,这世上没有人能让她的双眸注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再后来,陆子衿对他的父亲说:"六弟还小,请父皇带他回大夏。儿臣自愿请命,作为质子留在大源。"
林静姝不是什么好姑娘,更不是什么好追的姑娘。他依着她的性子,派了各色男子环绕在她的身边,深情款款的,温润如玉的,放荡不羁的,甚至还有貌若天仙的。从见面时的惊诧到言语间的不耐烦,再到分道扬镳永不相见,便没有超过三天的。
贴身内侍小夏子忍不住劝道:"殿下,这样性子的姑娘,皇上是不会同意让您娶回大夏的。"
"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罢了。"他挑起嘴角,笑得温润,"可是现在我知道了。"
是对她用情的真心,是无止无休的新鲜感。
他以琴师的身份入驻***,一曲起承转合如饵料般将心爱的姑娘钓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感受到了她的醉意,看到了她那看似混沌的双眸后隐藏着的清明。可他要做的却是绝尘离去–太容易到手的,对她来说不过新鲜两天。
他知道她母亲的往事,便以此为引让她亲手断了自己的后路,将走投无路的她逼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未给她后位,是因为觉得她不会喜欢。赐她封号为莲,是因为他真的觉得她那样的性子确为出淤泥而不染。徐贵妃的刁难,他知她能应对。棋盘间的计算,他要为她保存新鲜感。一次又一次愠怒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喜悦,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是因为怕她会与自己渐行渐远。
陆子衿算好了的一切,却没有算到源夏的再一次交战。当林瑜被作为战俘押到他身前时,他只觉自己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收不得更放不得。无计可施,他便封锁了消息,随意交给一人看管了起来。直到最后,他都没有想起那名将领是徐贵妃的兄长。
直到小夏子来报,他才有些慌**来–她那样的性子,自是不会吃亏。可她的弟弟作为她这一世唯一的死穴,如今却几乎是被他亲手交到了徐贵妃的手上。
慌乱间,他急急赶到浮碧殿,结果便看到她被迫跪倒在徐贵妃的面前,背影有些纤弱,模样极其谦卑。
小夏子想上前告诉众人他的到来,却被他一把拽住。他说:"她那样骄傲的姑娘,又怎会容忍有人在这个时候多管闲事?"
果不其然,林静姝还是当年那个拿着鞭子将欺压幼童的壮汉打得鬼哭狼嚎的小疯子。她用金簪刺伤了徐贵妃的脚面,吐出来的冷言冷语在他耳中比这世上最诱人的情话还要甜上几分。
他爱上了一个薄情的姑娘,他要做的就是将她所有的情都聚到自己心中。
"朕可以放了林瑜,相应地,你要一辈子留在朕的身边。"
她抬首,不知此言何意。
"那日你为何撕了徐贵妃赏给你的衣裳?是因为单单不喜欢上面绣着的莲,还是因为朕给她的位份比你的高一些而吃醋?"
她皱眉,未发一言。
"林静姝,你和你的名字还真不相配。"
她翻了个白眼,冷语道:"要你管?"
"若是朕想管,朕可以管你一辈子。问题是,你想不想让朕管?"
林静姝眨了眨眼睛,一贯伶牙悧齿的嘴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你的想法是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入了朕的紫宸殿,你觉得你还能有机会逃走吗?"他伸手抚过她的发梢,"朕再问你一次,当年你对朕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你自己想想就好,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这次你说什么,朕便信什么。"
她挑起嘴角,浅笑悠然:"那时的我玩得累了,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