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吃饭了。"
丫鬟叩了好几下门,里面没动静,只好擅自推开了。屋子里空无一人,陆西京不见了。丫鬟吓坏了,撂下食盘,跑去向老爷通报:"老爷,老爷,大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陆老爷听闻却不慌不忙,"派几个人,上街找,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
正说着,大门口来了一个人,守门的管家赶忙来回禀:"老爷,有人带来了二少爷的消息。"
陆老爷立刻去前厅拿信,不再管大少爷不见的事了。
丫鬟叹了口气,只得叫了几个人出去找。如果大少爷真的就这么丢了,估计老爷也只会运个空灵柩,办个葬礼罢了。
陆家是名门,算起来也算是皇亲。现在的陆老爷,皇上也该叫他一声叔叔的。只不过从上一辈开始,为了保后世平安,陆家自愿远离朝廷,所以放弃了实权,只专注于经商。到了陆老爷这辈,陆家的基业甚稳,可以说是富可敌国。
陆老爷有二子,二儿子陆南杨被宠坏,是个纨绔公子,眼高手低,总是想着旁门左道。大儿子陆西京却是个痴傻的,每日就呆呆地坐着,虽然吃喝如厕都能自理,但不能和人沟通。
所以即便是陆南杨再没用,他也得继承家业。而陆西京,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一个月前,陆南杨非闹着跟周遭几个公子哥一起去边疆附近的几个小镇子瞧瞧,有什么新鲜玩意,好带回来扩大陆家的家业。陆老爷虽然知道他就是贪玩,还是让他去了。谁知一月过去,音信全无。好不容易有人送来书信,他哪里还顾得上管那个痴傻的大儿子,他满心想的都是陆家要后继有人。
"陆老爷恕罪!"
他刚走到前厅,来人就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了事,却还是强稳住心神问:"怎么了?"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山贼,抢了我们的钱财不说,还打算掳人,挣扎间,陆南杨就...就被山贼杀了..."
陆老爷踉跄着向后倒,摔坐在了椅子上,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愣了很久,突然醒悟过来,朝着下人们大喊大叫:"都出去给我找!给我把西京找回来!"
事到如今,哪怕是痴傻的儿子也行,至少身体里流的是陆家的血脉。
然而此刻的陆西京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像平常一样在自己的榻上睡下,一睁眼却是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他试探着往洞口走,逆着光就看到洞口站着一个人,看样子是个女子。
"你醒啦?不好意思啊,miyao的剂量下多了。"女子走进来,长发及腰,没有梳发髻,有些散乱,穿着粗布衣裳,脚上踩着草鞋。
"这是哪儿?"
"不是都说陆西京不和人说话的吗?"女子笑起来,"说话挺清楚的嘛。"
"这到底是哪儿?你怎么认识我?抓我来有什么目的?"陆西京没有理会她,只专注于自己的问题。
"我?是个小飞贼而已。"女孩一笑有俩很深的酒窝,和她的自我介绍很不符。
陆西京拧了拧眉头:"好好的女孩,干吗要当贼啊。"
女孩本来很***笑容突然间消失了,陆西京看着她神情黯然的模样,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居然有些想笑。
"你抓我,是为了找我爹讹银子吗?"
陆西京想耍耍这女孩,因为看出了她的目的不是伤害他。
女孩没说话,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看来你是押错宝了,想用我从我爹那里得到钱,不可能。没了我,陆家一样后继有人,我本来就是无用的。"
女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乎在琢磨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末了,她颓唐地坐在陆西京旁边,叹了口气:"看来,你过得也不好嘛。"
陆西京没想到她这么好骗,嘴角的笑都快藏不住了,他往女孩身边凑了凑,小声说:"不过多了没有,少点总归还是有的。你把我带回去,我会说是我迷路了,遇到你,你把我送回来的。我会让我爹多给你些盘缠。"
女孩歪头看了他好一会儿,陆西京有一瞬觉得女孩看出他的诡计了,不过最后女孩还是一声不吱,一把把他扛到肩膀上,出了山洞。一个甚是娇小的女孩,居然能扛着个男人,还能健步如飞。
...陆西京想,这小飞贼虽然傻,但倒真是有功夫。
陆西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又回了府,吓了下人们一跳,陆老爷拉着他看了半天,泪眼模糊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回家,陆西京就恢复了痴傻状态,眼皮低垂,眼神呆滞,动作迟缓。秋容正纳闷他为什么要装相,陆老爷一眼望了过来:"这位是..."
秋容刚想提赏钱的事,陆西京故作艰难地开口:"贼..."
陆老爷立刻明白过来,朝左右的下人们挥手:"快抓住这个贼人!"
秋容这才发现自己上了陆西京的当,她一跃上房,恨恨地朝陆西京喊:"你等着瞧!"
陆西京偷偷勾起了嘴角,为了防止其他人再去追她,立刻闹起了肚子饿。
陆南杨的葬礼草草办了,陆老爷急着给陆西京安排亲事。不要什么名门大户的女儿,就要穷人家的女孩,认字,懂账,聪明就好。
媒人踏破门槛,多少人家带着女儿找上门,可陆西京对成亲这件事反应一直很大,见了再如花似玉的姑娘他都是一个劲儿地猛摇头,再逼问就发起疯来。
陆老爷只当他是不懂男女之情,也不打算征求他的意见了。一个自称秋容的美人一个人登门来,称是从关外来,父母双亡,只求收留。秋容脸上是关外的妆容,略显妖艳,戴着头纱面纱。陆老爷问她四书五经,她什么都知道,这种没有家世的女子,正是他想要的。
"去,把大少爷带过来。"
陆老爷下定决心要秋容嫁给陆西京,但总要做做样子让他们先见一面。让他没想到的是,陆西京这次没哭没闹,相反,脸上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好,好,快,收拾出一间厢房给姑娘住。"
秋容就这样被带到了后院,安排在和陆西京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夜半,府上人都睡了,陆西京过来敲门,秋容完全没觉得唐突,就给他开了门。
"小飞贼,又是从哪儿偷的衣服?"
"大骗子,我说过让你等着瞧!"
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关外女,而是月前那个脏兮兮、披头散发的小飞贼。她仅一面便看出陆老爷年岁大了,已患眼疾,看东西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她偷了店里的衣服胭脂,给自己化了个大浓妆。
"你想嫁我?"
"谁要嫁你,"秋容翻了个白眼,"我见你家家大业大,来捞点好处。再说了,我也不甘心被你耍。"
"那天耍你,实非我本心,但我不能显得太精明,否则会穿帮。"
见陆西京说得诚恳,秋容像是忘了她之前的气恼,只顾着问:"你明明很正常,为什么却要装傻?"
"因为我不想继承家业。"
"为什么!"秋容不懂,这样的家业是她连做梦都想要的。
"你不懂的..."陆西京仰头望着天上那轮将满未满的明月,突然眼神明亮地问她,"不过,如果我想离开,你愿意帮我吗?我可以给你..."
"好啊!"
陆西京的"好处"俩字还没说出来,秋容先一步兴高采烈地答应了。陆西京愣了一下,他只当是秋容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他只想确定这女孩只是为了钱财而上门,不是为了什么更大的目的,却不知他离开后,秋容辗转反侧,开心得睡不着。
他要她帮忙,无论是什么忙,她都愿意。
白天的时候,陆西京就是个流着口水的傻瓜,下人不离身,基本就不出屋子。她呢,作为要过门的少夫人,要学的东西很多。她虽然识字,书本上的东西知道得不少,可对规矩方面一窍不通,光是吃饭,就每天都被骂。
可是秋容从前没见过那么多好吃的菜啊,每次菜一端上桌她就忍不住先动筷子,每次都被训斥没规矩。
"算了。"陆老爷身体不适,在房里吃了,秋容听说了,立刻就要夹菜,教她规矩的老用人眼看着就要打她的手,陆西京一把抓住用人的手腕:"让她吃。"
秋容得意扬扬,狼吞虎咽了起来,呛住了。她瞪着陆西京,周围的氛围也怪了起来。
下人们从来都没见到陆西京这么利落地说话,全都愣住了。陆西京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弥补。秋容突然夹起一筷子菜,递到他嘴边,另一只手掐了掐他的脸,窃笑着说:"相公真乖,我教你的话都能记住。"
陆西京偷着瞪了她一眼,却还是乖乖把菜吃了。
老用人信以为真,以为是她为了受袒护,乱教大少爷说话,闹着要去告诉老爷。秋容笑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陆西京看着她这副又聪明又无所谓的样子,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大婚就在十天后,府上抓紧布置起来。可天却突如其来地下起了暴雨,一连五天,什么事情都耽误了。而且井水上涨,河水蔓延,镇上发了洪灾。很多庄稼被淹,沿河房屋都被冲毁,街上穷人很多,都挤在陆府门前讨饭。
"走走走,等在这儿也没用!"
管家急着要关门,一个孩子的手就伸在门里,秋容一把拉住门,防止它关上。"你这样要夹到她的手了!"秋容拿了个馒头塞到孩子手里,"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她刚刚去厨房,连些剩菜剩饭都没有,只有个干巴巴的馒头,似乎是要丢掉的。外面穷人这么多,他们居然还在浪费粮食。
"陆西京!陆西京!"大半夜的秋容去砸门,陆西京一把把她拉进了屋里。
"这么大声干什么!"
"你能不能和你爹说,我们出去给灾民发点吃的?"
陆西京没想到她还这么好心,明明是个掳人勒索钱财,又偷东西的小贼。"我怎么去和我爹说,他会怀疑的。"
"我们在你爹面前演场戏,你求着我出去玩,然后由我提出来。你爹要是说不行,你就撒泼打滚。"
"不要,好麻烦。"陆西京果断拒绝了她。
秋容半天都没说话,陆西京本来背对着她站着,身后太安静,以至于他不得不回头。屋内只有一盏烛台,幽暗的火光摇曳,陆西京看到秋容的眼睛里湿漉漉地闪着光,仿佛是两潭落月的池水。
陆西京的喉咙突然紧了一下。
"我曾经就像他们,这样乞讨、哀求,却没人理睬..."说着,一大滴眼泪从秋容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陆西京的双手在身侧默默握紧,他把头扭到了一边,声音低哑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岂有此理!"
陆老爷拍桌震怒,***这样大胆的女子。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厨房熬了粥、蒸了馒头,摸黑搬到了街上。
陆西京也没想到秋容会这么莽撞,他不答应是因为他知道以他爹的秉性,不可能答应去做这种救济。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愿上街。
爹已经派人上街去拖秋容回来了,外面仍旧大雨如注,陆西京在房中看着顺着屋檐落下来的雨,帘幕一样。
蠢货。他还是拿起伞,出了屋。
"大少爷您..."
下人们想拦他,他默不作声,一路往大门口闯。下人们当他是心血来潮,怕他出事,只得在后面紧跟。陆西京远远看到秋容在两个石墩上放着粥锅和馒头,雨伞用来挡雨,整个人已经湿透了。
灾民排着长长的队,很多的一家几口来的,有点人家还有生病的老人和小孩。陆西京停在远处,对后面跟着的下人说:"回去,煮粥蒸馒头,送过来。"
下人们面面相觑,陆西京不给他们发呆的时间,又厉声重复了一遍:"快去!"
秋容正在发愁食物很快就要发完了,头顶的雨却突然停了,本来冷得发抖的她突然暖了一下。她抬起头,惊讶地看见陆西京站在她身旁,帮她撑着伞。
"你怎么..."
说真的,秋容本也不想那么冒失,可是被陆西京拒绝以后,她真的很伤心。
"我让他们去做新的了,稍微等会儿。"陆西京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自己又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贴得很近。
秋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样,她不自觉地抬起一只脚往后退了一小步,却被陆西京一把抓住手臂扯了回来,凶巴巴地说:"别动。"
秋容一张脸烧得滚烫,感觉都快要把雨水烤干了。
"是陆府大少爷吧!"一个穷人喊了起来,"大少爷、大少奶奶真般配啊!菩萨心肠!"
"是啊,是啊,大少爷大少奶奶真般配!"
"谢谢大少爷、大少奶奶!"
穷人们整齐划一地自发给他们跪了下来。秋容冲进雨里搀扶他们起来,陆西京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输了。他一直逃避,不愿意露面,不愿意接手陆家的生意,他以为即使弟弟死了,只要他继续伪装着,爹就拿他无法。可是秋容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和他的心。
他几乎不出府,这镇上的人都不知道陆府大少爷长什么样。可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并且所有人都清楚,他并不似传说中那般痴傻。他就是未来陆府的主子。
陆西京和秋容一起在雨里给灾民发吃的,一直到傍晚,他们必须得回府了,雨居然像是有感知一般,渐渐停了。天边有似火的晚霞以及一道七色长虹,秋容蹦跳着拍手:"我是第一次见哎!"
"喜欢?"
"嗯!"秋容用力点头。
"并不难啊,"陆西京微笑,"我有办法让你经常看到。"
秋容不可置信地盯了他一会儿,却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对他绽开了一个***笑容。陆西京朝她伸出手:"回府吧。"
秋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上去,怎么放上去。陆西京也意识到自己太突然,他清了清喉咙,又拿出往常一本正经的模样说:"总得回去给我爹做个样子。"
秋容的手很冰,可陆西京的掌心却是热的,交握的一瞬间,两个人的心都抖了一下。
"你还没有过门就如此肆意妄为,我不给你点教训,你不懂什么叫规矩!"
回到府上,陆老爷堂前正襟危坐,已经备好了家法。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陆西京跪下请罪。
"不关他的事,是我偷偷摸摸做的。家法就家法,我不怕。"
"好,我倒看看打不打得服你,打不服就赶出门去,愿意嫁到我陆家来的姑娘有的是!"
下人拿了两根一寸厚的木板,要足足打够五十下才行。第一下打下去,秋容就是一声惨叫。打第二下的时候,陆西京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死死搂住。
秋容听到陆西京的心跳得那么快却那么笃定,她流下了眼泪,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