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改变一个人的思维模式，最好的方法，无疑是潜移默化。

发生在方寸间、须臾间的冲突碰撞，或者能表现得足够激烈精彩，却绝然难以更易人之本质。

网络社区内，每天都在进行着不计其数的辩驳互“殴”，其论题，上至天文、下及地理、远及炎黄、近及明清，政治、人伦、道德、经济、失落历史、前沿科技无所不包。可因为其中某场辩论的胜负，改变了参赛“辩手”自身观念的案例，却是万中无一！

更多人，都只会在明确自身败北的时候，撂下悻悻然的“行行行、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伪装出胜利者宽容大度的模样，趾高气昂扬长而去。

——在真实身份尚受到一定程度保护、不会暴露给辩论对象的情况下，尚且要自欺欺人，以全颜面，何况在现实中呢？

能够在嘴硬之余，偷偷摸摸改正错误的，都已不失为一世之杰，更多的，却是明知道自己的确错了，也坚决不愿承认、不肯改正的“懦夫”。

没有绝对的权威、温和的态度，以及足够的时间、空间，你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装睡的人，直承自身错误的——非要将他逼入死角，迫使他承认的话，甚至会结下不小仇怨，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声。

然而吕方明可没有时间，来采取更为稳妥的温吞做法。

虽然前面几个回合的试探，似乎并没有“唤醒”沉浸入了自身世界中的格林，但他可不敢打包票，这姑娘究竟是不是在伪装。倘或最糟糕的猜测当真成立的话，她甚至有可能，会在最关键时刻“醒”来，用蓄谋已久的横插一杠，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

所以他不得不诉诸暴力，竭尽所能地争分夺秒，要抢在格林有所反应之前，彻底打垮“快乐王子”的自主意志，突入那层看似牢不可破的防御权重，用近身作战，让尘埃落定！

即使过程可能会有些“粗暴”、损害自身形象，也是顾不得了。

——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到正题上来。

什么样的课题，最容易破坏人的自主意志，让人情不自禁，去怀疑人生？

微积分？相对论？量子物理？核子物理？亦或者……应用材料学？

虽然都是些迫害了无数考生，让他们掉下满桌头发的麻烦学问，但在“普适性”方面，它们其实并不能算是最顶尖的。

某些天赋异禀之辈，就是能靠让人嫉恨到牙痒痒的天分，迅速掌握他人花去数年、数十年穷经皓首，也钻研不来的复杂学问，即便是那些考一次挂科一大片的高难试题，也不能说没有学霸能轻易答出。

真要论起“杀人无算”，还得数哲学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毫不夸张地说，单只这最基础的哲学三问，就能难住整个宇宙里，百分之九十的智慧生命！

莫说是终日碌碌奔忙，在“放羊、娶媳妇儿、生娃”间往复轮回，无暇思考生存意义的普通人，就是终日为求超脱、精研玄学的超凡人群中，又有几个，真正想明白了这哲学之基？

尤其在针对精怪出身，并非生具灵智的敌人时，哲学三问的威力，大得出乎想象。

——原本，这些生命就是在种种极端的“偶然”下，萌发了“我是我”的自我认知，才逐渐超脱族类、投身修行，拥有了种种灵异。倘或以哲学三问，摧毁了这块“根基”的话，绝大多数脑子不甚灵光的妖类，都会直接走火入魔。轻者，修为退步、元气大伤；重者，灵智全毁，重新变回去浑浑噩噩、不知世间凡几的野兽！

“王子”的情况，比寻常山精树怪要好一些。

他很清楚，自己是“快乐王子”，自己犯不着到哪里去、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保护身后的那个孩子不受伤害。

但也仅此而已。

当哲学三问更加深入，进入到“我何以为我”的阶段时，单凭他现而今拥有的灵智，同样也是无能为力！

曾经有一段世间里，中原政界，用半强迫式的行政手段，制止了下属机构中，个别人物玩出来的，“证明我是我”的闹剧——然而从修士的视角来看，也不难从中总结出，一个人，要对自己进行精准的人际定位、社会定位，究竟该是个多么困难的问题！

谁能证明你是你？

父母吗？亲戚吗？师长吗？同窗吗？同事吗？

——然而这一切，“快乐王子”，都是不具备的。

即便在原型童话中，他也不过就是一具拥有着不知真假人类记忆的石像而已！

这样的他，真的能算是快乐王子本“人”吗？

撇除掉童话中作为前提的，天真幼稚的幻想因素，便很容易发觉这个问题。

倘或这故事，是发生在现实中的话，仍“活着”的王子，其实根本不会为受剥削者、无产阶级的劳苦人民动摇吧？

“王子”自己认为，是皇宫厚实的院墙，将痛苦与悲剧，挡在了自己的视界之外。所以自己才未能在生前，给予那些可怜人帮助。然而——事实怎可能如此？

人类，终归是一种群体性生物，即便是最孤僻的宅男，也不可能龟缩在单人宿舍中，孤零零的过一辈子。而当他们走出大门时，区区一街之隔外的风景，又怎可能视若无睹？

所以，“生前”的王子，必然是清楚这一切的。

甚至，接受着精英教育的他还会明白，这些悲剧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自己亲手造成！

阶级与阶级间，天生就是相互对立、仇视的。

或者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却绝不可能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而生来就作为剥削阶级代表、象征的王子，怎么可能背叛阶级本身的利益？

身为剥削者的贵族，怎会为被剥削者垂泪？

即使是能说出“何不食肉糜”来的帝王之耻晋惠帝，所缺乏的，也仅仅是“常识”而已，政争狗斗、盘剥底层民众的经验，却是如血脉本能一样，刻入在他们身体内的！

所以，作为童话主角的，从最开始，就不是什么高贵、慈和的王子，而仅仅，只是一尊开蒙后的石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