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一.我非我,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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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认为自己是死去的王子——其实不是;

它认为自己继承了亡者的一切记忆、经验与智慧——其实也不对。

储存在它脑海中的,看似详实丰富、能精确到日期与细节的过往,归根结底,不过是它掺入了自身臆造与补完的产物。

若有哪位强迫症患者,当真将石像的记述与真实历史两相对照,则必然能证明,那些“记忆”是漏洞百出、充斥着大量基础逻辑错误的!

只不过,在童话中,有机会、有耐心与它沟通、交流,听闻那些“捏造”历史的,也仅有那只善良、懵懂的燕子(或者说,成精的燕子?)罢了。

没有人能、或者也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告诉这只尚未拥有行动能力的石精——“你所谓的身世,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幻想。事实上,你根本不是什么王子,只是块被人类凿成逝者形象、涂脂抹粉的石头罢了,一旦失去了他们敬仰喜爱的外表,就定然会被敲碎”!

而此刻的吕方明,却毫无顾忌地,将一切事实真相(或者其实也并不算是全部的真相,只是他个人黑暗向的猜测而已),鲜血淋漓地,揭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趁“王子”身中循循术,神为之夺的机会,不失时机地爆出了偌大“新闻”。

——充斥着悲悯与神性的英俊面庞,在冲击性事实的震撼下,瞬间凝滞了。

他的生命、他的性格、他的付出、他的牺牲,就这样,被轻飘飘的一句“假货”概括干净。沉淀在他骨髓中的愁苦,都仿佛在这个瞬间,变成了“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肤浅,与无病呻吟!

无论是怎样的智慧生命,在被人告知“其实你根本不是你认知中的‘自己’,仅仅是个被人工制造出来,顶替他人的替代品”时,都难免要陷入迷茫和混乱吧?

何况……真相还远比这种比喻,要更残酷出不知道多少倍。

即使故事的背后,真如吕方明所恶意揣摩的那样,“快乐王子”好歹也是有生命、有思维,能贯彻自身意志去行事的,硅基生命体,是客观存在的。

而眼下正守护着格林,默默承受吕方明攻势的,却仅仅只是格林对童话故事中形象的再想象、再创作,是个一旦少女撤销了灌注给他的那份神念,就会如泡沫般消散的,“灵性”生命罢了!

寿长,甚至有可能还不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用个极端而形象的比喻来描述的话——那就是一颗被豢养在缸中的大脑。

哪怕“缸”的环境还算舒适、“脑”也并非仅能如常规意义上的大脑般纹丝不动唯思索尔,整体的大环境,也不会有什么过多差异。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大家,为“缸中脑”的猜测苦难、烦闷,却终是不能证明,仅能在郁郁不乐的生活中,强迫自己忽视掉这份恐惧。

而眼下的“王子”,却在吕方明的“帮助”下,明确认知到了,自己就是这样一颗生活在缸中、万事皆不能随心所欲的大脑!

他会陷入怎样的恐惧?

即便是亲手剥落了幻想世界温情脉脉的伪饰表皮、将他推向现实世界深渊的吕方明,在稍稍设想之后,也不禁不寒而栗。

然而很快的,吕某人便愕然发觉,眼前这个已经明了世界“真相”的灵性生命,远比自己所预计的、或者说,远比他这个真正的“人”、真正的返虚境强者,要坚强、成熟太多!

迷茫,有过;混乱,有过;痛苦、恐惧、绝望、不甘、愤恨、嫉妒……

部分是源自本心、部分是吕方明借助“桃李言”灌输进来的,怒潮般的情绪,几乎在瞬息侵占了“王子”的心湖——哪怕是精神状态完全正常的修士,在如此内忧外患的死局下,也定会焦头烂额吧?

可这规模恐怖的精神风暴,却几乎都未能持续超过半秒,便被“王子”悉数镇压!

干净利落得,简直就好像它们并非是什么蕴藏着凌驾核弹以上能量,势可席卷天地的风暴,而仅仅是路边行人轻轻呼出的一口气罢了——哪怕在局部位置,这口气可以拥有超越十二级台风的速度,但整体来讲,它终究也不过是次普通的呼吸,风压所能造成的杀伤力,甚至还比不上这人吃下大蒜以后喷出的口臭……

不仅如此,他的瞳孔中,还渐渐凝练出了更胜过往的毫光。

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超脱,是阅尽人间丑恶,亦不改本性赤忱的执着!

即使命如蜉蝣、人为虚构又如何?

比起怨天尤人,他更想选择,在这至为短暂的“人生”中,做好自己。

即便“我”非“我”,只需明白,我是在做着自己愿做的事情,足矣!

如此心性,较诸那些经年累月坐苦禅的和尚道士,都已不遑多让,若能有适当修法匹配,立时便能成就炼神返虚,盖过眼前的吕方明一筹!

【厉害!

如此程度的觉悟,可绝非普通用完一次直接就会被扔回炉重造的灵性生命所能拥有!

无怪乎这能与维萨里奥正面打消耗战的小丫头,体能居然孱弱得好像随便刮上一阵风,就会被吹到天上去——原来她全部的心血,都花在了塑造这些虚拟角色上!】

思忖片刻,窥见真实的吕方明,一时间心中不禁凛然。

贵为气门门主,他倒也接触过很多修为超凡脱俗、能创造灵性生命的强者。

其中之一,五十二区真正的幕后掌权人、也兼任其最强战斗力闻人不鸣,就颇能于此道,以其配合指化法,来提升制造出的泥土傀儡威力。

然则即便是他(/她?)这样已然炼虚合道多年的人物,也仅能赋予那些被制造出来的无机物傀儡,短暂、简单的神智罢了。别说进行复杂的哲学思辨,就连基本的情绪积累,都很难完成。真正遭逢强敌的时候,一样是需要闻人不鸣割裂自身神念,以“飞身托迹”来实施远程遥控的……

而格林,这区区一介偏科严重的返虚境修士,竟能凌驾其上,赋予灵性生命以真正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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