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雅律面上冷笑,心里却在发急,自己手下若有一二丘钺荆、戎沃之流猛将,何必让这伙贼寇在自己阵前耀武扬威?
一刻钟后,一匹大黑马忽然从夜色中掠出,四蹄翻飞,宛如踏风而行,迳直朝右翼掠去。
“第五军营下!段干青羽!”
婆雅军用弓以气力为第一,这时连放数箭,臂力渐弱,目标直冲过来,箭支却远不如开始密集。段干青羽短短两个呼吸便冲到婆雅军右翼,这次他并不是单骑踏阵,身后还带着自己的直属营。
敏雅律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右翼的第九、第十将,出自怀天南的左军,虽然有五千之众,士气却极低。那群贼寇骁勇之极,箭锋般撕开婆雅军的阵型,最前面的段干青羽长槊飞舞,丈八的槊身划出一片又一片乌光,槊锋所及,无一合之敌。而他身后的贼寇清一色使用五尺长刀,一出手便带出一片血光。
段干青羽选在北门邀战,除了迷惑婆雅军,还因为今夜有北风,将婆雅军最精良的弓箭优势抵消大半。接着秦武与徐破晓出阵作势,引得婆雅军弓箭手耗费体力、箭矢,然后段干青羽才提兵疾出。
“杀!杀!”
婆雅军嘶喊声起彼伏,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犯敌寇始终一声不响,对他们的喊杀声更是充耳不闻。婆雅军依寨结阵,投下的火球大半都在己方附近,敌寇却藏身暗处,几乎看不见对手的调动。直到段干青羽出动,才知道敌寇的目标何在。
夜战并非易事,夜色阻隔,旗号基本无用,白昼能够指挥一个军,到了夜间全靠口令,想顺利指挥一个营五百士卒都不容易。依靠目力,超过二十步距离,就难以分辨敌我。可那些敌寇如同生着鹰眼,目力远超这些婆雅精锐。婆雅军右翼空有两个军五千人,此刻却只能利用战阵勉强支撑,毫无反击的余力。
就在这时,又一支敌寇悄然出现在婆雅军右翼侧方。而婆雅军直到敌寇如林的长枪刺来才惊觉。原属怀天南麾下的左军第九将正将正在阵中提刀督战,忽然鞍后微微一动,仿佛多了一个影子,接着两道光芒闪电般亮起,从背后绞住他的脖颈。
那个虚幻般的影子孤傲地立在坐骑上,手中弯钩一挑,用钩尖挑住范全血淋淋的首级,冷冷道:“第五军营下,幽杀狼乔斯朗!”
婆雅军右翼抵抗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支撑不住。敏雅律心下怒极,右军的第九、第十两将本来就难称精锐,可被寥寥数百贼寇一冲,便乱了阵型,指挥官未免太过无能!
第十将一名亲兵单骑驰来,叫道:“将军!敌寇势大!第九将正将战死!儿郎们顶不住了!”
敏雅律拔出佩刀,一刀斩下那名亲兵的头颅,寒声道:“两军争锋,妄敢言退者!皆斩!”
右翼第十将正将鸣鹿儿与部下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口,高叫道:“列阵杀贼!”
鸣鹿儿的话虽然冠冕堂皇,但重新结阵谈何容易,军士一直退到寨墙,才收拢阵型稳住阵脚,事实上已经退了。
一匹快马冲到阵后,敏雅律的亲兵叫道:“第十将正将何在!”
鸣鹿儿叫道:“末将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名亲兵便拔刀斩下他的首级,“将军令!左军第十将作战不力,无令退却,斩!”
阵斩大将,即使从军多年的老兵,也从未见过这种事,一时间两军都鸦雀无声。
敏雅律已经骑虎难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敌寇究竟有多少兵力,那伙贼寇隐身暗处,反击更是无从谈起。临阵斩将的大忌他也不是不知,第九第十两将正将一战死,一处斩,必然大乱,但他已经打定主意牺牲掉左军的两个将,让他们陷入乱战,尽可能拖延时间。毕竟右军十个将才是自己的嫡系,只要能拖过一个时辰,山牧寨的援军爬也爬过来了。
段干青羽逼退右翼,迫使婆雅军在寨墙下聚集,随即扬手打出一枚哨箭。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徐破晓与秦武的部属同时向前,攻向左翼的两个将。这些敌寇的攻势犹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每次都出乎敏雅律的意料。
所幸第二将都指挥使也鲁竟然顶住了敌寇进攻。也鲁的第二将是右军主力,列阵最早,阵型完备,将士用命,看样子,那伙贼寇也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几次冲击,都没有撼动己方的阵脚。
敏雅律大声道:“传令!第二将能击溃敌寇,诸将各晋一级!”
说着敏雅律对左右笑道:“贼寇也不过耳耳!”
诸将纷纷称是,吕珣心里却有些不安,攻击左翼的那伙敌寇,分明没有出全力。但这位主将的虎须不是那么好拨的,临阵斩杀一军的正将,这种事何曾有过?
敏雅律心下大定,从放出烟花信号,到现在已经半个时辰。不出意外的话,金山寨的轻骑随时都可能出现。
“传令!第三将出兵!截断敌寇后路!”
……
木岩盯着水钟,当水从竹筒流尽,灌满水的第二个竹筒不负重压开始倾斜时,他手往下一挥,低声道:“时辰到!”
吕珣一手抓着头盔,遮住面孔,一手用力扯住主将的马缰,叫道:“将军!快回寨!”
在寨前列阵的四个将刹那间演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寨门挤,人群形成的涡流中,几名骑兵无法控制坐骑,被急于入寨躲避的军士推倒,转眼间连人带马便被无数脚掌踩过。
敏雅律也被溃兵裹挟着,身不由己地退入寨中。他的亲兵都被冲散,全靠吕珣死命扯住他的马缰,把他拖入寨门。
泥沙打在寨墙上,发出密集的声响,站在墙上的士兵不少都被狂风吹得掉落下来。钉入泥土的栅栏一根根拔起,撞在土垒的墙体上,整个山牧寨都仿佛在风中摇摇欲堕。
寨中到处是乱纷纷的士卒,忽然有人叫道:“那不是敏将军吗?”
敏雅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人叫道:“兄弟们!鸣将军就是被他杀的!打这狗日的!”
敏雅律这才意识到这伙军士中夹杂了不少第十将的溃兵,挤撞中,一只手突然从人群间伸出,硬生生把敏雅律扯下马来。敏雅律身手不凡,但这种环境下,单凭身手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用力一撑,将那名士兵甩开,一手举起马鞭,怒骂道:“狗瞎子!滚开!”
敏雅律面前站着一名士兵,他似乎被泥沙打伤了眼睛,翻着白眼,这时忽然一笑,然后扯开喉咙道:“兄弟们!打这狗日的!”
“呯”的一拳,正击中敏雅律的面门。敏雅律只觉咽喉中传来一股咸味,仿佛脑髓都被打出来,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敏雅律悠悠醒转,先看到的便是第一将正将吕珣,他沙哑着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吕珣半边身体都是血迹,似乎刚血战过一场,他抹了把脸,“有人趁乱袭击将军。要不是将军的亲兵扑过来,替将军挡了一刀。将军性命危矣。”
堂堂右军将军,竟然被自己的士兵挤下坐骑,被殴打晕倒受伤,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可这会儿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敏雅律左右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是自己的心腹,才哑着嗓子道:“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子时。”
敏雅律一下坐了起来,“普兰?维萨的援军到了吗?”
吕珣摇了摇头。
敏雅律过了会儿才道:“贼寇呢?”
众人都没有作声。敏雅律看着吕珣身上的血迹,点头道:“很好!吕正将手刃敌寇,本将会为你请功!”
“将军。”
吕珣沉声道:“寨中进不了许多人,左军叫嚷将军把他们堵在寨外送死,眼下已经乱了起来。”
敏雅律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炸营!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吕珣道:“第四将的乌岐山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乱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将衮多。”
“召集诸将!”
敏雅律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将,衮多的第五将跟我一起走!”
吕珣大惊失色,“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敏雅律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敏雅律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吕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敏雅律喝道:“第一将正将吕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