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手臂松开了一下,她听到施禹水的声音充满颤抖:“娘子……”她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用力起来,她感到丈夫在自己脖颈处的呼吸,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继续:“我知道你不能接受我了,我不会缠着你,我只求你帮我报这个仇……我本来想一死了之,可是我恨无缘无故害我的高釉,我恨跟她合谋的赵尼姑,我恨那个毁了我清白的男的,我不想自己被他们害死而他们却能逍遥自在地活着,我想要他们都生不如死……我一个人没办法找他们报仇,求你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帮我报仇,报完仇我离开,绝不耽误你……”
施禹水的声音在淑娘的耳边响起:“娘子,你不能离开我……”
淑娘觉得丈夫的话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遥远:“你说什么?”
施禹水的语气不再颤抖:“娘子,你受苦了,我们一起报仇。”
…………
淑娘的眼泪都忘了流,她睁开眼定定地看向施禹水,丈夫正紧紧地拥抱着她,见她睁眼,便伸出手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知道娘子对我真心,我对娘子的心意娘子怎么不知?”
淑娘迟疑地说道:“可是我已经……”
施禹水将她抱得更紧了:“我知道娘子不是出于本心。娘子还记得我们才成亲那年冬天去看的戏吗?那个唐僧的娘忍辱偷生认回了儿子,找回了婆母,救回了丈夫,又将水匪抓起来报了仇,一家团聚之后却孤零零地上吊自杀了?我那时候不是跟你说看不起那个状元郎吗?如今我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淑娘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一边是大殿中状元郎身居高位廷前奏对春风得意,一边是殷氏独自悬梁满目疮痍心灰意冷,看戏的人还有称赞殷氏最终自缢既全了自己气节又没给丈夫丢脸的。而晚上回到家后自己偷偷跟丈夫谈起殷氏,觉得她既然受了那么多苦才能一家团聚,怎么能自杀把悲伤留给家人?当时施禹水是怎么说的来着?
“当初结亲时候是儿戏,堂堂相国,女儿竟抛绣球招亲?便是咱们县里小户之女结亲前还要打听打听男家的品德呢。不说殷氏,算那个陈状元他娘知道陈状元虚有其表了。”
当时自己反问道:“陈光蕊能中状元说明才学很好,上任做官带着老母一起说明他也很孝顺,能够得救还是因为放生了鱼又说明他很有善心,怎么会是虚有其表呢?”
丈夫的回答一下子镇住了自己:“他母亲生病,他怕耽误行程把老母留在客栈给别人照顾,孝顺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陈光蕊一走多年,后来他老母怎么说的?‘以为我儿抛弃了老母’。一个人的娘能这样说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说明她察觉到儿子对自己的孝顺只是表面功夫?”
而后丈夫又继续道:“便如殷氏,她能在大变之时想到自己腹中骨肉,又能与水匪周旋留下这个孩子直到平安出生,又能留下寻亲的证据,还能再跟水匪虚与委蛇十八年一直等到真相大白,难道不是一个聪慧隐忍坚强的奇女子?这样的奇人又怎么会在一切平安之后觉得自己当初失节如今要自杀保全名声?自然是她的丈夫觉得她应该这样做,她才会走这条绝路。”
淑娘想起自己当时本来只是想说古代女子太看重贞节,没想到被丈夫将话题拐到“唐僧他爹是渣男”的路上,后来便一心讨论没再注意殷氏。如今全都想起来了,丈夫现在又提起这个,难道……她心里涌出一阵喜悦:“郎君,你……”
施禹水轻轻抚着她的秀发道:“娘子想起来了?我看娘子便如看殷氏,可我却不是陈状元那等人。你我夫妻结发,彼此心意相通,你怎么能因此轻言离开?”他话头一转:“仇当然是我们夫妻一起来报。”他的眼中迸发出恨意:“高釉!”
淑娘连日来的悲伤难过一下子抑制不住,扑在丈夫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施禹水轻声地安慰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
施禹水回到县里不几日,高釉便前来拜访了。淑娘不想再见到她,施禹水却道:“只管去看看她想做什么,我陪娘子一起。”他握着淑娘的手上略微用力以示鼓励,淑娘得到丈夫的支持安心很多,将脸上扯出一个笑来迎了出去。
高釉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一样笑道:“表弟跟弟妹真是情深。表弟忙去吧,我跟弟妹女人家家的说些私房话,你们男人不方便听。”施禹水亦笑道:“二姐既这样说,我不在这里碍眼了。”他又对淑娘道:“娘子,你这几天身体不好,二姐不是外人,你有不舒服的说出来,别强忍着弄坏自己身体了。”叮嘱完了才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个女人。
等施禹水出了门,高釉收起来笑,嘲讽地道:“弟妹你还挺能装的呀?这样都能哄着表弟对你这么好?你凭什么?”
淑娘低着头沉默了好一阵,问道:“二姐为什么这么做?我并没有得罪你,也没有害过你,你自己过得好不好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女子不易,二姐为何难为我?”
高釉的语气充满尖刻:“明明我早看上了表弟说要嫁给他,姑父不肯算了,连姑妈都不肯,你算什么?你家有什么?你有什么?凭什么是你嫁了表弟?表弟聪明伶俐又肯读书上进,日后定然是要做官的,你凭什么能做官太太?我得跟那个没用的男人守一辈子活寡?”
淑娘继续问:“二姐不怕报应吗?”
“报应?”高釉大笑道:“那种东西哪里有?说大姐吧,我也是这么对她的,结果呢?她死了,我活得好好的。”
淑娘问道:“大姐已经是个寡妇够可怜的了,还有哪里能碍你的眼?为什么二姐能下得去手?”
高釉冷笑道:“我为什么下不去手?她守寡,我有丈夫也跟守寡似得,干嘛去可怜她?谁叫她从小得罪了我呢?”说着她突然又转向淑娘:“弟妹怎么好意思活着?不干不净的玷污了表弟,我作为表姐,只好抽空提醒一下表弟了。”
淑娘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哀求道:“二姐给我留个活路吧,若你表弟知道了,定会休了我,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二姐,以后我听你的吩咐,求二姐放过我吧。”
高釉站起来走到淑娘跟前,得意地挑起淑娘的下巴,欣赏她想哭的表情,道:“哎呀呀,这个小脸真是,我见犹怜啊。”
淑娘流泪道:“求二姐放过我吧。”
高釉放下手:“真扫兴。”她转身回座,慢慢地道:“弟妹既这样诚心求我了,我发发慈悲吧。不过那天跟你交好的刘来很是惦记着你呢,我看这两天你找个借口再去庵里一趟吧。我便不告诉表弟了。”
淑娘惊喜地道:“多谢二姐,多谢二姐。”又迟疑地说:“我哪有借口去庵里?”
高釉不耐烦地道:“你说是还愿行了,表弟还能拦着你还愿不成?”
淑娘忙点头:“二姐说得对,我去还愿,我去还愿。”
高釉笑道:“这样挺好,原来你也挺要命不要脸的。”
淑娘沉闷地道:“能活,谁会想死呢?”
……
晚上淑娘将跟高釉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对丈夫说了一遍。施禹水叹道:“原来大姐也真的是二姐害死的。”
淑娘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现在觉得大姐像是不得不自杀的了。”
施禹水很快也想到了关键:“莫非是有了?两个月正好差不多能知道,烧了尸体也是怕人查看时候验出来?难怪当时那么匆忙。看来倒是错怪那一家了。”他看向淑娘的眼神有一点担忧:“娘子会不会……”
淑娘迟疑地摇着头:“现在不知道……”她低下头又哭了:“若我真的……我没脸再活着……”
施禹水略呆了一下才咬牙道:“娘子放心吧,我会视为己出的。娘子不要再想着活不下去了,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淑娘被丈夫的深情感动:“郎君……”
施禹水却忽而冷静地道:“娘子过两日只管跟我提去庵里的事情,二姐如此处心积虑,说不得安排了什么后手,我随后悄悄跟着娘子一起去,有机会的话便先解决了那个无赖。”
两天后高釉又来提醒淑娘,淑娘便按照丈夫事先的吩咐装样:“二姐,我昨日跟官人说,日前在庵里许愿给官人祈福,想要去还愿,谁知你表弟说如今还没出结果,叫我不要心急,等中举的喜报到了再去还愿不迟,我不敢不听。”
高釉瞪她一眼,没好气地道:“知道了,等接到喜报第二天去庵里还愿,这样吧。我先去跟你那个相好说定此事,还要跟赵不死的借地方呢。”
淑娘问道:“早想问问二姐了,赵尼姑佛门中人为何会做这种事?”
高釉诧异地道:“你们都不知道赵不死的底细吗?她原来在邻县庵里养汉,被庵里给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