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不是深交,史玖跟孙氏很快便告辞了。
春花跟李婆子去送客,施禹水来到后院看淑娘,对淑娘说起史玖带来的史晋的消息:“舅姥爷回到当地没多久出了孝,正好赶上第二年的取解试,一举得中了。去年正逢大比之年,舅姥爷又一举得中了,如今已经派到沧州附近做了县令了。”
淑娘怕丈夫心里不舒服,劝道:“官人明年便可科举,一定能一帆风顺的。”
施禹水笑着安慰淑娘:“娘子不必为我忧心,我虽守着孝却没有丢了书。再者不怕娘子笑话,两年来我孝子的名声传遍全县,若有免举的名额一定不会漏过我去。”
淑娘无语,原来丈夫还是算计了这个因素。她干笑了两声突然问:“官人,你说会不会有人觉得你如此居丧是在邀名?”
施禹水收了脸上的笑,冷静地说:“娘子,你我既为夫妻,我便不会瞒你。在这乡下,无人能看出我的意图来,村民敬畏读书人敬畏惯了,施家又是本地百年望族,多年来教化一方,便是我不这般行事,名声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当初我夫妻本可在县里守孝的,我一力主张到这里,也多少有些担心书院里先生或者县衙里官员看出点什么来,便远远地避开了。”
淑娘沉默了一阵问道:“郎君,你是读书人,对自己如此热衷名利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
施禹水目光如炬:“娘子,读书人也是人,何况我死过一次的人?你我二人才十几岁,以后还有很长时间要活下去,阿翁跟爹娘没了这是事实,我并不是一心只为自己着想,若父祖地下有知,定不会怪我,反而会赞我善于审时度势。”
他又道:“先祖当年坟茔何其壮观?施家自先祖之后再无一人科举入仕,原先诺大声望都渐渐消散了。我作为子孙,每每仰望先祖荣光,都恨不能早日中举入仕,重铸施家辉煌。”他忽地上前拥住淑娘,低声在她耳边道:“娘子,难道你不想夫荣妻贵吗?你嫁入施家,以施家人自居,莫作此小儿女之谈了。”
淑娘无话可说,施禹水便离了家回到坟地里。淑娘一个人呆坐了半晌,丈夫的情谊她能感觉得到,可是丈夫的处事的确不是很合自己心意。思索良久,忽而又自嘲地笑了: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要求丈夫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两个人组成了家庭,只能互相迁才能维持长久了。不如算了,以后不多想了,只要他对自己好好的,别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想通了,淑娘便将此事撂开不提。春花送客回来便跟淑娘讨论起了珠宝铺的事:“大娘子,那个王三碗不是只会做吃食的吗?我听说做珠宝的都得有什么眼力,他怎么敢开珠宝铺?”
淑娘摇摇头道:“我对此也不大懂,史家掌柜娘子说的是王三碗新娶的娘子白氏撺掇着买的铺子,好像是说白氏原来在勾栏里见过不少好东西,自认懂行。不过也没敢接着做玉石的生意,只肯做珠子。史大娘子说他们家把自己原先熟识的珠客珠商也都转介给了王家,想来不会太差吧。”
春花“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兴奋地说:“我想起来了,当年小官人跟小娘子定亲的时候,史大掌柜的领了一个珠客送来好大一颗珠子,我仿佛听大娘子说过化了五百银子?”
淑娘听到五百银子不免有些吃惊:光是珠子五百银子,施家送来的财礼却不止一颗珠子,那自己的聘礼说起来很是丰厚啊。
春花又继续道:“那个珠客说起话来舌头都捋不直,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不知道大官人他们当时都怎么听懂的。”
淑娘问道:“珠客是哪里的人啊?说的是方言?”
春花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说:“好像是什么岭南吧?当时大官人还念了一句诗,什么礼制,什么不慈,什么岭南人之类的。”
淑娘把“礼制”“不慈”“岭南人”三个词放在一起组合,忽然笑道:“是不是‘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一句?”
春花叫起来:“对对对,是娘子你念得这一句。这是什么意思啊?”
淑娘心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教春花,玩一把才女养成,便先将大唐李白的诗“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其中的故事都讲了一遍,把个春花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贵妃有多好看啊,皇帝那么宠着她?”
淑娘板着脸装作生气的样子:“我明明在给你讲荔枝的故事,你怎么净听见皇帝了?还来打岔?”
春花忙打拱作揖:“大娘子莫生气,我再也不敢打岔了。”
于是淑娘转怒为喜,又把本朝苏轼被贬岭南之后吃到荔枝,也写了一首诗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咱们县里有个李府,他们家的老丈是写这个诗的大官的弟子,年纪大了搬到县里来养老的。你还记得前两年家里来过一个舅姥爷吗?都是一个地方的,舅姥爷原来是打算去李家拜访那位老丈的,不过老丈已经去世了。”
春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个李府:“我认得娘子你舅母家是李府,也记得舅姥爷跟他那个五大三粗的伴当。”
淑娘道:“李家老丈好像是跟我舅舅同一年没得,你当时应该不到十岁,还没有到官人家里做活呢。”
两个人又说了些小时候的趣事。
晚上刘氏从王家婚礼现场回来,被淑娘叫过来讲一讲婚礼上的热闹。刘氏暗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恭恭敬敬地说:“俺婆子可高兴哩,俺大伯子本来不恁么高兴哩,一直到掀了盖头才笑开了,俺也看见新大嫂了,跟原先哩大嫂长哩有点儿像。那俩小侄儿一直都是俺公公带着,喊俺婆子领住俩小孩儿给大嫂磕头,俺婆子不叫磕哩,说是太小了也记不住谁生哩,往后当成自己生哩养,大了自己都会喊娘了。”又补了一句:“俺婆子说哩明儿领住俺大嫂来这儿给举人娘子磕头哩。”
淑娘打发了刘氏下去,又叫过春花,吩咐她去问曾叔祖母自己是不是该把这个施氏当成族里闺女出嫁的礼节对待。春花很快回来说了曾叔祖母的话:“都是二嫁了,原先出嫁的时候你不在这里不算,这次给你磕头已经是婆家带着认人了,不用再当成自家族亲看,给几个钱算作见面礼,然后叫女使看着行了。”
淑娘便对春花道:“明日你招待吧,我见见走了,懒得理她,一家子不醒事的。”
春花捂着嘴吃吃地笑:“娘子还生气那个李嫂子说要买王大哥王二哥呢?”淑娘不好把施氏去坟前撞见过丈夫的事说出来,只好认了春花的猜测。
次日王婆子领着施氏来拜见,淑娘唤春花送上一串钱道:“侄女出嫁本该出面的,重孝在身不敢冲撞。今日见了也是一样的,这点钱拿去给两个孩子添点零嘴吃吧。”王婆子替儿媳接过来,又道了谢。淑娘便教春花陪着吃茶,自己回了后院楼上纳凉。没到半个时辰春花便回来了,说婆媳两个要去给施家族长磕头告辞走了。
淑娘撇撇嘴道:“也是个看眼色的,王婆子在曾叔祖母家做活那么多年,族侄女在乡下也是长年蒙受族长荫蔽,一看官人是个举人,竟先来拜见我?我又不曾有好处到她们头上。”
春花在一边笑得开心:“娘子先看不中她们,自然觉得她们行事处处不妥了。”
光阴似箭,转眼半年过去,又到腊月。因施长安高氏是政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没得,到今年政和十六年腊八恰好是二十五个月,该做大祥,却冲了腊八大节。施禹水与施茂芒商议之后便推后两日,又一一转告了亲眷等。
初十日大祥礼后,施禹水便搬回施家去了,只因孝期还有两个月,因此仍需与淑娘分房而居,后院又住了李婆子刘氏两个外人多有不便,收拾了前院正堂东次间给施禹水安歇,王大王二亦从曾叔祖家搬回来住在前院西厢房。
随后便是新年,新年之后很快到了二月初八,满了施长安高氏二十七个月的守孝,亲友齐聚,一场大祭之后,施茂芒宣布施禹水吴氏出孝,两人回屋脱去棉袍外面的孝服,换上颜色衣服出来待客。席间有人问起施禹水的打算。
施禹水道:“小子承父祖遗望,仍需读书进学,方不负父母,不辱家门。”一片赞颂声。
散了席之后,施禹水与曾叔祖商议,想要留下叔祖施千山在县里继续照管学堂:“曾祖也知我要到书院念书,委实分心不得,况我若侥幸能够入仕,必是委派他处为官,咱们族里教导蒙童之事行了百多年,不能一朝断在我手中,县里学堂还是需要请叔祖多多上心照顾。”
施茂芒早知如此,稍作推辞便应了下来,又叫来长子着他在县里多多照顾侄孙。又问施禹水准备何时搬回县里,早些知会一声,也好安排车辆。施禹水连连答应,道一定下来日子便来告知,这才告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