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娘送饭到茅屋,临走前对丈夫说道:“我爹的周年哥哥没有让我去,为人子女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我想到小吴村爹的坟前祭拜一次。只是我不知爹的坟墓在哪里,若直接去问哥哥,又怕他以为我有心驳他面子,打算到镇上吴家酒店问爹的坟地方位。郎君你看如何?”
施禹水沉吟一阵道:“反正我在这里守孝也是一样,便陪你去一遭吧。”
淑娘万想不到丈夫肯陪自己跑那么远,顿时喜出望外:“郎君……”语气中柔情无限。无奈两人都是重孝,又在父母坟前,未免大煞风景。
两人看了二月十七宜祭祀,便定在那天一早出发,先吩咐了王大赶车,王二守坟兼照顾春耕,春花照旧跟着夫妻两个。家中李婆子无处安身便守着家门,刘氏道主人不在自己想回家一天,淑娘应了,刘氏欢欢喜喜地回到王家。
到了二十七,寅时末天还未亮几人便出发了,一路紧赶慢赶还是到了辰正二刻才赶到太平镇,径直来到吴家酒楼,却不走正门,只在侧门那里敲门,很快有人来开了门,恰好是侄媳妇章氏。淑娘正愁不知道怎么拉近两人关系然后再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她娘家的事,当下便打算先寒暄几句。章氏却开口道:“表姑,你们怎么来的这么快?”正说着看见淑娘身后的人,便叫了一声“表姑父”。
淑娘还在品味章氏问话的时候,施禹水已经反应过来说:“家中有人不好吗?我们本是打算来问问岳父的墓地打算去祭拜的。”淑娘这才意识到,立刻看向章氏。果然章氏抹起泪来:“阿翁不行了,已经打发人各处送信儿了,也有人去表姑家里报丧。”淑娘心下计算大堂伯吴桐今年已经七十高寿,捱过冬天却躲不过倒春寒,一场风寒夺了命。
施禹水沉着地叫王大赶车进门,自己带着淑娘跟着章氏一起来到正堂,两人本在孝期衣着素淡,套上现成的孝服帮忙去了。吴家子女众多,来吊唁的络绎不绝,丧事办得极是热闹,灵前供奉也备得齐全。
晚上不需要淑娘两口守夜,淑娘寻了个借口跟章氏一处歇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祭品之类。淑娘便随意地问起来:“我看那果品倒整齐,是不是你娘家送来的?”章氏略略得意:“可不是吗。我娘叫我二哥不拘价格只管拣好的送来。”淑娘又问:“原先在县里时也常在章家买水果,倒跟你们家是同姓,是不是一家子的?”
章氏“哼”了一声:“一个宗的,同个曾爷爷。他们是长子,我爷爷是次子。分了家散了,多年没来往了。”淑娘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还挺近的啊,怎么不来往?”章氏小声说分家时候自己爷爷吃了大亏了。
淑娘尴尬起来,两边虽然是亲属却不来往,那章氏不会知道对方家里的事情了,她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章氏却冷笑一声:“当初抢了那么多,现在不是也没人能继了。”不等淑娘追问便继续道:“我娘说,他们家昧着良心贪了大半家业,结果子孙不争气。大爷爷只得了一个儿子,年轻时总去勾栏里混败了不少祖业,好容易才在县里留了一个铺子没糟蹋尽了。大伯他娶了一个老婆没生孩子,抬了两个妾还是没生孩子,换了好几个妾一直都没有孩子。如今四十多了着急了才去看郎中,郎中说他年轻时作践坏了身体,首先要修身养性,养一阵再找那容易生养的才能留个后,不然请等着绝后吧。大伯当时把新买没多久的妾贱卖给一个乡下汉子了,又是算命又是测字的叫大娘替他留意好生养的人,听说年前的时候已经找到了。”
淑娘听了这一大篇,无语地问:“你们两家不是多年不来往了吗?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章氏压低声音说:“虽然阿翁总说大哥是他骨肉至亲打算息事宁人,阿婆却不肯罢休,时常叫人去打探那一家的情形回来说给她。特别是大伯败家的时候,阿婆天天叫人去县里打听,一听说他又费了多少多少银子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幸灾乐祸的。后来知道大伯四十多了都没有儿子着急忙荒的找秘方,阿婆可高兴了,连连说他爹造的孽到头来报应到儿子身上,活该断子绝孙的。”
淑娘又问道:“既然还是得纳妾,原来的妾做什么要卖掉?再找别的不是还得费事吗?”章氏摇摇头说:“好像是说买的时候是女使,说是她爹没钱读书了,她娘把她卖出去干几年活。谁知女使没多久扒上大伯了,大伯是被她缠得多了觉出病来才请郎中的。大娘说留她在的话大伯一定没时间养身体,大伯也怕真绝后,正好打她时候有个乡下汉子看中了,直接卖给那个乡下汉子了。”淑娘暗中思索,所有的线头都对上了。
一时无话。
施禹水打发王大回去上河村跟曾叔祖说自己在吴家帮忙,请他多照看一下父母跟阿翁的墓,自己不几日会回去的,转头换成了王二来到太平镇。
过了头七,施禹水同淑娘便跟吴家告辞了回到上河村,两人先去坟前磕头烧纸,随后又到施茂芒家谢过他照顾,才回到施家院子。李婆子闲不住,将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淑娘问起怎么不见刘氏,李婆子忙替她说好话:“大娘子一直不在家,外甥媳妇白里回家去了,晚上还回来的。”淑娘略有不满地说:“当初叫她只做活不住在家里她不肯,一转头怎么忙活自己家里事情了?把自己画的押都当什么了?”李婆子当即诚惶诚恐起来。
施禹水不管这些事情,直接吩咐道:“去烧水来。”李婆子低着头应了一声赶忙出去了。施禹水便来到后院东次间。春花这才对淑娘告状:“前两天晚上我见刘嫂子从家里回来这里睡,说她来着,刘嫂子连理都不肯理我,还骂我多管闲事呢。”
淑娘皱着眉问道:“刘嫂子天天回家?”春花又道:“不止呢。李婶子跟刘嫂子住一起的,早上还是李婶子起来做饭,刘嫂子只管睡到饭做好了起来吃,吃完等着把剩的都拿上才回家里去。一到中午准时回来吃饭了,然后又家去。晚上也回来吃饭睡觉。”淑娘便生气地道:“这是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白吃白住还要带着走的?李婶子不算,你是哑巴啊?不会训她?”
春花从未见过淑娘生气,倒吓了一跳,又小声说:“也不是天天这样,李婶子第三天上不做那么多早饭了,中午也不做刘嫂子的,还叫她索性整个白天都别回来吃。大官人跟大娘子都不在家,我说了一次她不听,我不敢再说了。”
淑娘教育了春花一番,表示她在自己家时间长跟自己更熟,而且以后也还要很多年都在一起,这些事情以后要多想着些,算自己不在家也该能管起来,外面的事自有大官人交代给王氏兄弟管着。春花听着淑娘给自己描述以后会有一大帮手下任自己指使,顿觉自己责任重大,便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若再有这样的情形,自己一定会管好家里的事情的。
不一会儿李婆子烧好了水帮着送到东次间,施禹水洗了澡换了一身新的素服,才跟淑娘道了别又到坟前茅屋去了,刘氏仍然全无踪影。
到晚饭时分,李婆子张罗着要煮饭,淑娘教春花去吩咐她不许做刘氏的饭,而刘氏亦在饭差不多做好时准时出现了。她一见淑娘居然在家,便有点惊呆了,忙来到淑娘跟前行礼。淑娘不喜她沾便宜的心理,便不肯理她,只教春花去与她说话:“当日大娘子离家前你只告假一日,虽说大娘子没回来,你也不能自作主张。既天天回家,想是这里的活计不打算做了,今日便把几个月的工钱结了,你收拾收拾自己的呃东西家去吧,不必再来了。”
刘氏苦求不要辞退自己。淑娘本意是给刘氏个下马威,免得她再把自己当作冤大头一般,便不肯应承。刘氏忽然转头向着李婆子哭起来:“姨,你知俺婆子哩,举人娘子给俺撵走了,俺婆子得打死俺。姨,你给俺说句好话儿吧。”到底是亲戚,李婆子也求起情来。春花得了淑娘示意,便问道:“你只说你天天家去对不对吧?”
刘氏一咬牙自曝家丑道:“举人娘子,是俺哩错儿,不过俺本来也不想哩。俺搁举人娘子家里木多少活儿,吃哩饱睡哩好,回到家里有老公公有婆子伺候,俺肯定是能不回去不回去哩。俺那一天请哩假回家,正好看见俺大嫂拉着俺男人,一看见俺松了手,还说自己有点儿肚子疼,俺男人是正好搁一边儿扶她了一下,俺恼她才天天回去看着他俩哩。”
淑娘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才对春花点点头。春花便吩咐道:“举人娘子原谅你了,只是今天罚你不能吃晚饭,你服气不服气?”
刘氏大喜道:“俺服气,服气。”又磕了个头才爬起来。